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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留下的千纸鹤还挂在输液架上,糖纸在空调风里簌簌作响。妈妈用棉签蘸水润我开裂的嘴唇时,忽然有透明的液体滴在虎口——她藏在背后的左手正攥着大把落发,灰白的发丝从指缝支棱出来,像绝望的旗。
半夜被疼痛惊醒时,发现妈妈跪在卫生间搓洗衣物。我的呕吐物在睡裤上结成硬壳,她刷洗的力道几乎要撕碎布料。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她手背被84消毒液灼出的溃烂,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珠。
妈。我扶着门框轻唤,她却像受惊的母兽般弹起来。湿衣服摔在地上的闷响中,她突然抱住我嚎啕,泪水渗进我病号服领口,在锁骨埋管处腌出刺痛的咸。我们顺着瓷砖墙滑坐在地,她的眼泪和我的冷汗在积水里汇成小小的海。
第二天爸爸带来了我的书包。他胡子拉碴的脸贴着门框,像是某种怯懦的动物。妈妈在窗边削苹果,水果刀割破指尖也没停手,血珠顺着富士苹果的曲线滚进垃圾桶。
同学们录了视频。爸爸掏出平板电脑,充电口还粘着我去年贴的美少女战士贴纸。视频里穿着校服的女孩们对着镜头比心,背景音里有人喊林念安快回来,我却看见后排男生用课本遮着手机打游戏,窗台上我种的绿萝已经枯成标本。
最痛的夜晚,幻觉开始造访。输液管变成青蛇啃咬手背,天花板剥落成飞舞的灰蛾。我数着妈妈新长的白发入睡,梦见小南坐在腊梅树上晃腿,融化的水果糖从她指缝滴落,在地上汇成粉色的溪流。
会好的。她笑着抛来千纸鹤,纸翅膀却突然着火。惊醒时发现妈妈在阳台上烧东西,火盆里飘着灰烬,我认出是我的假发和染血的卫生棉。她对着火光抹眼泪,火星溅在睡裙上烧出黑洞,像所有无从填补的失去。
口腔溃疡最严重那天,爸爸偷带我去便利店。我裹着他的旧风衣,导尿管在裤袋里晃荡如钟摆。关东煮的热气熏花眼镜时,他突然往我手里塞了支草莓甜筒——九岁那年我做完阑尾手术,他也曾这样偷渡冰淇淋进病房。
化开的奶油滴在手腕上,他手忙脚乱用领带擦拭。宝蓝色丝绸浸着黏腻的甜,我想起这是他四十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礼物。玻璃门映出我们相似的侧脸,他鬓角的白发比我上次见时又蔓延了半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