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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细密的雪粒子凶狠地砸着琴房玻璃。我正用贝多芬《热情奏鸣曲》第三乐章的烈火驱散骨髓里的寒意,弹到最狂暴的段落,力量贯注指尖砸向低音区——
铮!!!
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一根低音弦不堪重负,猛地崩断!断裂的金属弦丝如同暴怒的鞭子,狠狠抽过我的手背,瞬间绽开一道细长的血痕。剧痛和琴弦疯狂震颤的嗡鸣一起袭来,更让我浑身发冷的是那个被强行打断的降G音——那是整首奏鸣曲情感爆发的顶点,被命运一个恶意的玩笑扼杀。
门边响起雪粒抖落的簌簌声。
程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晶莹雪粒。他快步走来,没有一丝犹豫地攥住我受伤的手腕。他的掌心带着室外的寒意,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稳定的力量传来。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愤怒和无力感。浓烈的碘伏气味在空气中弥散。他低着头,棉球压上绽开的皮肉,力度精确得像在调试一根琴弦的最佳张力。我注视着他低垂的眼睫,那里凝结着几颗将融未融的雪水,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冰冷的光。
2009年,布达佩斯,李斯特大赛。我的目光落在他放在琴键边缘的左手无名指上——那里有一道与其他手指截然不同的、更为光滑致密的薄茧,是长期以极高频率弹奏颤音留下的独特勋章。史上最年轻的金奖。决赛夜,《钟》创下历史最高分。媒体叫你‘东方的李斯特再世’。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紧,颁奖前,你消失了。金奖证书孤零零立在琴盖上。
沉默。只有窗外风雪更急的呼啸。
他包扎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他卷起了右臂的毛衣袖子。苍白的皮肤暴露在灯光下,一道狰狞的、蜈蚣般的紫红色疤痕从肘关节内侧蜿蜒而下,一直延伸到腕骨上方!疤痕周围的肌肉不自然地扭曲、塌陷,仿佛一张写满华彩乐章的珍贵乐谱被粗暴揉碎后又勉强展平。
华沙。演出后的雨夜。货车失控打滑,冲上了人行道。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念一份过期报纸的讣告,只有眼底深处那片冻原般的死寂暴露了真相。尺神经和正中神经严重损伤,肌腱多处断裂。复健三年…每天电击、拉伸,像把碎琴一次次强行拼凑…他动了动右手的手指,无名指和小指僵硬地蜷曲着,动作迟缓笨拙得令人心碎。…现在握调音扳手,会抖。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抓住了那只布满伤痕的右手,将它紧紧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疤痕凸起的纹路粗糙地摩擦着我的皮肤,带着冬夜特有的刺骨凉意。就在这肌肤相触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扭曲的纹路里,囚禁着无数未完成的音符、被强行中断的旋律、十六岁少年戛然而止的璀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