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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校场东侧的兵器架由整根栗木凿成,树皮未除的纹理里还嵌着建炎年间的箭镞。解潜的铁叶盔甲就悬在第三根横梁下,十二道甲叶用熟铜钉缀成,晨光穿过校场辕门时,甲片接缝处渗出昨夜点兵的汗碱,像极了淮河汛期时堤岸渗出的盐霜。护心镜凸面凝着的汗雾正慢慢收缩,镜中“靖康元年”四字刻痕被L温烘得发烫——那是他十九岁随种师道守汴梁时,用断箭在战利品甲胄上刻下的,此刻镜光晃过兵器架横梁,竟映出梁上蛛网里悬着的半片蝶翅,翅脉间还沾着淮河滩特有的红泥。
他驻守楚州三年零四个月,每次擦甲都绕开这团蛛网。蛛丝在甲叶间织成薄如蝉翼的幕布,粘着三枚干瘪的蚊尸——那是绍兴十二年秋,他在淮阴渡口夜巡时,被蚊虫叮出的血痕至今还在小臂上。此刻第八片甲叶间夹着的枯草正簌簌掉落,草茎分节处有明显的齿痕,是昨日演武时踏雪乌骓啃食河滩芦苇留下的。草屑里还裹着粒砂礓石,这种淮河边特有的钙质结核,曾在绍兴十三年的皂角林之战中,嵌进他大腿的刀伤里。
盔甲护腕的吞口雕着睚眦兽,兽眼镶嵌的琉璃珠已缺了一角——那是黄天荡水战时,金兵铁钩刮擦留下的。此刻缺角处卡着根灰线,是他妻子临行前缝进衬里的护身符残片,线脚用的是楚州特产的紫棉,如今被汗渍浸成深褐,像道未愈的旧疤。校场晨雾漫过来时,甲叶缝隙里的淮河草屑突然飘起,草尖挂着的露珠落在兵器架下的青砖上,砸出个微型水洼,水洼里倒映着护心镜上的“靖康”刻痕,正随着雾气蒸腾慢慢扭曲,恰似二十年前汴梁城破时,他在逃亡路上看见的、被马蹄踏碎的河面月影。
演武厅的青铜钟悬在三丈高的梁上,钟L铸着徽宗年间的云雷纹,此刻被校尉的喊声震得嗡嗡作响。那声音撞在钟唇的月痕上——那是建炎三年金兵攻城时投石机砸出的凹痕——惊起梁间燕巢里的雏鸟,四只乳燕扑棱着未全的羽翼,嘴里衔着的蚊虫掉在解潜银白的发辫上。
“解将军,奉旨褫夺印信!”校尉的皂隶靴碾过青砖上的箭镞凹痕,腰悬的鎏金印匣磕在解潜肘间,匣面“楚州防御使”的刻字蹭掉层金粉,露出底下秦桧党羽新凿的“误国奸佞”四字。解潜攥着杏黄旗的指节突然发白,虎口处那道三寸长的战疤猛地渗出血珠——建炎四年黄天荡水战,他持斧跳帮时被金兵铁钩划开的伤口,此刻正被校尉扯下的玉带勒得发疼。那条玉带是高宗亲赐的羊脂玉碾龙纹,第七节玉扣在拉扯中崩裂,碎玉片掉进解潜靴筒,硌着他当年中箭未取出的铁蒺藜。
兵器架的栗木横梁被粗麻绳勒出深沟,解潜的明光铠被捆在第三根柱上,护肩的狮头吞口磕在木柱节疤处,发出“当啷”回响。那声响穿过校场晨雾,惊飞了檐角铁马,却与二十年前汴梁太庙坠落的铜钟分毫不差——那年他背着伤兵逃出南薰门,听见身后太庙钟架倒塌的轰鸣,钟L滚落在地时,“国泰民安”的铸文被砸成齑粉。此刻盔甲护心镜映出校尉腰间的鱼袋,袋里装着秦桧亲批的贬书,纸角露出的朱砂批语“永不叙用”,正与镜面上“靖康元年”的刻痕重叠,像道新伤覆在旧疤上。
演武厅的砖缝里渗出昨夜的雨水,解潜光裸的脚踩在湿砖上,感到寒气从脚底直窜脊梁。他看着自已的令旗被扔在泥里,旗角“精忠”二字浸着血污水,忽然想起楚州百姓今早送来的蒸饼——笼布还温着时,他正用剑尖挑开饼里藏的军情密信。此刻兵器架下的青砖上,半片淮河草屑正被麻绳碾成浆,草汁混着他指缝滴下的血珠,在地面洇出个歪扭的“宋”字,恰如楚州北城门上被金兵箭矢划花的国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