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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伯麟”三字从门生颤抖的声线里漏出来时,秦桧正用银簪挑着铜盆里的纸灰,指尖突然顿在半空中。那支银簪的錾花凤头恰好卡在一片未燃尽的诗稿边缘,火光映着他瞳孔里骤然缩紧的墨点——恍惚间,贡院照壁上那四个狂草题字又在眼前铺开:“夫差忘仇”。
此刻城南贡院的晨雾还未散尽,三个工匠正踩着梯子往照壁上抹新灰。领头的老石匠握着灰铲的手直哆嗦,铲尖的石灰浆滴在“夫”字的起笔处,将那钩画压成一道白痕。可灰浆刚抹开半寸,底下的墨痕就像活物般渗上来,浓黑的笔锋刺破石灰层,在晨光里泛着青幽幽的光,倒像是从砖墙里渗出的血丝。
“往左挪半寸,把‘仇’字底下的勾全盖住!”监工的衙役拿鞭子敲着梯子,靴底蹭到照壁基部时,竟蹭掉一块旧灰——底下赫然是十年前考生用指甲刻的“靖康”二字,如今被新灰覆着,只露出半截“康”字的尾钩,像根折断的骨头。老石匠忽然觉得灰铲越来越沉,铲刃上的石灰浆顺着木纹往下淌,滴在他沾着草屑的鞋面上,竟凝成了暗红的斑点。
相府暖阁里,秦桧的银簪“当啷”一声掉进铜盆。纸灰被震得飞起,有片恰好落在他袖口的獬豸补子上,那神兽的眼睛正对着茶盏下晕开的血字。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大理寺诏狱,张伯麟被杖责时留在青砖上的血沫,当时那血珠也像这样洇开,在石板缝里聚成细小的溪流,最终流向墙角蜷缩的野史官。
“把他的妻儿……”秦桧忽然抓起案上的狼毫,笔尖戳破《百官密折》的黄绢,墨点溅在“张伯麟”三字中间,“先在脸上刺‘谤讪’,再押去钱塘门示众三日。”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更夫敲卯时的梆子声,那梆子声穿过相府花园的太湖石,惊起一群栖在梅树上的寒鸦,鸦群飞过贡院上空时,正看见老石匠手里的灰铲“哐当”落地,照壁上未干的石灰层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渗出的墨痕终于汇成四道血线,顺着砖缝往下淌,把墙角新抽芽的春草都染成了暗紫色。
“让临安府尹把他的妻儿押到教坊司,”秦桧将银簪掷在案上,簪尖沾着的纸灰落在“忠献”御赐匾额的金漆字上,“记得在她们脸上刺‘狂悖眷属’,游街时要敲着破锣,从御街走到钱塘门。”他起身时,狐裘下摆扫过脚边的铜盆,纸灰被带起的风卷上半空,其中一片恰好落在窗外掠过的白鹤翅膀上,像谁撒出去的一滴血。
后园的梅树上还凝着霜,秦桧踩着碎玉般的冰棱走向书房。廊下侍立的卫兵们垂着眼帘,没人敢看他靴底沾着的暗红污渍——那是今早从大理寺诏狱带出来的,昨夜那里又有三个因私藏野史被抓的书生,被杖毙前喊的“还我河山”,透过狱墙传到相府花园时,正赶上枝头的腊梅被寒风吹落。
书房中央的紫檀大案上,新修的《日历》稿本摊成一道浪形。明黄绢面用苏合香胶砑过,在斜照的春阳里泛着蜜蜡光泽,秦熺握着的泥金笔杆雕着獬豸纹,笔尖悬在“绍兴十四年春”下方时,金粉顺着笔锋滴在绢面上,凝成细小的颗粒,像谁撒下的碎金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