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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拾妥当,拎起那个小小的包袱,走到门口。夕阳的余晖从门框斜射进来,给他年轻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他停下脚步,背影挺直了一瞬,似乎想回头,最终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然后,他一步跨出门槛,身影融入了门外那片逐渐暗淡的暮色里。
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隙。冰冷的晚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破窗棂上的旧报纸哗啦作响。屋子里彻底空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冻彻骨髓的死寂。水生走了。带着他年轻的血肉和前程,走向一个没有大娘、没有十三个血碗的、崭新的远方。
而我,像一具被彻底遗弃的残骸,被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冰冷的泥淖里,留在了这十三个沉默的、吸干了我一生的碗旁边。黑暗彻底降临,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没了我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只有肺里那破风箱般的声音,还在空旷冰冷的屋子里,一声,一声,徒劳地响着,如同最后的挽歌。
水生走后的日子,时间失去了刻度。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我蜷在冰冷的炕角,身下的麦草早已被病体磨成了齑粉,与泥土混在一起。那口呕血的暗伤像是彻底撕裂了内里,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血丝,喉咙里永远堵着一团腥甜。身体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层薄皮裹着几根枯骨,稍微动一动,骨头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饥饿感早已被更深的衰竭取代,胃里只剩下一个不断塌陷的空洞。
孙三姑依然会来。她佝偻的身影在清晨或黄昏最寂静的时候出现,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有时是半块冰凉僵硬的杂合面饼子,有时是一小碗浑浊的、漂着几片烂菜叶的汤水。她放在灶台那十三个血碗旁边,从不靠近炕沿,放下便走。偶尔,在我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间隙,我能感觉到门口那道浑浊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如同在看一头在泥泞里挣扎倒毙的老牲口。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对死亡流程的熟稔和漠然。那目光比寒风更刺骨,它无声地告诉我:时候快到了。
我的意识大部分时间沉在黑暗的泥沼里。偶尔的清醒,像溺水者浮出水面换气,短暂而窒息。那些时刻,感官反而异常清晰。我听见屋外老槐树枝杈在风里摩擦的呜咽,像无数幽魂在低语;听见老鼠在墙根下窸窸窣窣地掘洞,啃噬着支撑这破屋的最后一点根基;听见远处田野里若有若无的吆喝声,那是属于活人的、与我无关的世界。
而最清晰的,是灶台角落。即使闭着眼,我也能清晰地看到它们——那十三个碗。它们不再是沉默的,它们在黑暗中低语、叹息、甚至发出细微的嗡鸣。碗壁上那些陈年的暗褐色血渍在昏昧的光线里蠕动起来,像无数条细小的、冰冷的蛇,彼此缠绕、吞噬。我能闻到它们散发出的气味,浓烈的铁锈腥气混杂着泥土的腐败味,那是我生命的味道,也是被彻底遗忘的味道。它们从角落里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破败的空间,钻进我的鼻孔,附着在我的皮肤上,冰冷粘腻,挥之不去。它们是我生命尽头唯一忠实的伴侣,也是我无法摆脱的、永恒的诅咒。
那天傍晚,风特别大,刮得糊窗的旧报纸哗啦哗啦狂响,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拼命撕扯。孙三姑破例没有悄悄离去。她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棍,无声无息地挪到距离炕沿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昏暗中,她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像一块风干的橘皮,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屋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窗外鬼哭般的风声和我自己破败的喘息。
她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变成了一尊泥塑。然后,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砂纸摩擦的嘶哑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冻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