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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被我的眼泪吓住了,怯生生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里的陌生和不安更深了。
从那一天起,我腕上的齿痕结了痂,又脱落,留下一个紫红色的、永不磨灭的印记。灶台上那个粗粝的、豁了口的碗,却再也没能空过。它像一个无情的祭器,忠实地记录着每一次交换。
水生的命,在一次次病魔来袭时被硬生生拽回来,靠的正是我手腕上不断新增的伤口和碗里那温热粘稠的液体。然而,每一次喂血之后,他眼中属于娘的那点熟悉的光晕,便如同被风沙侵蚀的旧画,无可挽回地黯淡、剥落一块。每一次,他睁开眼,那声曾经让我心头发烫的娘,都变得更加遥远、更加艰难,最终彻底消失。
婶子大娘……他换着不同的称呼,每一次都带着孩童天真的礼貌和那份越来越深的、令人窒息的陌生。有时他玩得高兴了,会举着个泥巴捏的小鸟或是草编的蚂蚱,蹦跳着跑到我面前,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喊:大娘你看!我做的!那纯然的喜悦刺得我眼眶生疼。我只能在喉咙里含混地应着,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他却往往像受惊的小兽般,下意识地微微躲闪开。每一次躲闪,都在我心口上添一道新的、汩汩流血的创口。
灶台角落里的碗,在无声地增加。一个,两个,三个……它们沉默地排列着,像一排冰冷的、记录着遗忘进度的墓碑。粗陶的,边缘磨损;细瓷的,裂了纹;后来甚至有缺了口的、粗糙的瓦盆……每一个都曾盛放过我的血,每一个都对应着水生记忆中关于母亲的又一块被彻底抹去的版图。碗底残留的、洗刷不净的暗褐色血渍,层层叠叠,积成一片片挥之不去的、不祥的阴影。
岁月就在这无声的撕裂中悄然流逝。水生像石缝里拼命挣扎的小树,艰难却顽强地抽条、长大。而我的身体,却像被那一个个不断增加的碗,抽干了精魂。腰背无可挽回地佝偻下去,曾经有力的手臂变得枯瘦,皮肤松弛地包裹着骨头,脸上刻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头发大片大片地花白、脱落。我常常在昏暗的油灯下,对着水缸里晃动的、模糊不清的倒影发呆,里面映出的那个干瘦、憔悴、眼神浑浊的老妇人,陌生得让我自己都心惊。只有手腕上那圈早已变白、却深深嵌入皮肉的疤痕,提醒着我曾经是谁。
又是一个严酷的寒冬。窗外北风如饿狼般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残雪,猛烈地扑打着糊了厚厚旧报纸的窗棂,发出沉闷的扑扑声。屋内,灶膛里燃着几根捡来的细柴,火光微弱,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我蜷缩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单薄的旧棉袄根本无法抵御那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的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得整个胸腔生疼,仿佛要把肺叶都咳出来。胃里空得发慌,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绞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裹挟进一股凛冽的寒气。水生回来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瘦高、沉默的少年,肩膀开始显出一点成年男子的轮廓,只是脸色依旧带着一种营养不良的苍白。他带进一股屋外的冷气,目光扫过我蜷缩颤抖的身影,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那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长久以来养成的、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寄居在此的远房穷亲戚般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
他沉默地放下肩上扛着的一点干柴,走到灶台边,舀起锅里仅剩的一点温热的、稀薄的糊糊粥。他端起碗,顿了顿,然后走到我面前,把碗递了过来。碗沿上方,是他少年人略显粗糙的手指关节。
大娘,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里显得很平淡,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趁热,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