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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昏暗的光线,模糊地照亮了纸片上的铅字。王秀兰疑惑地弯腰捡起,手指有些发僵。她笨拙地展开纸片。纸面粗糙,印着清晰的表格和密密麻麻的条款。她的目光艰难地、一个词一个词地移动着,掠过那些冰冷的印刷体:人身意外伤害保险、被保险人:张建军、保险金额:叁拾万元整……当她的视线最终死死钉在身故受益人那一栏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起来,冲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那里,清晰地、工整地写着五个名字:
张砾萍、张砾菲、张砾芳、张砾华、张砾军。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道灼热的闪电,劈开了她心中沉沉的黑暗。
建军……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紧闭的嘴唇。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滚烫地淌过她冰冷麻木的脸颊,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手中那张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保单上。巨大的、迟来的悲痛和被这纸片点燃的、微弱却实实在在的希望,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胸腔里猛烈地冲撞、撕扯。她死死攥着那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哭声从开始的压抑呜咽,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在这死寂的土屋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被无边的黑夜吞没。
炕上的孩子们被惊醒了,茫然又惊恐地看着母亲蜷缩在墙角,哭得浑身抽搐,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爷爷奶奶也挣扎着坐起身,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不解和更深的忧虑。整个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悲声笼罩着,摇摇欲坠。
一个月后,一个风尘仆仆、穿着深蓝色制服、提着一个磨损严重的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砾石沟张家那低矮的土坯院门。他叫周为民,是保险公司的理赔调查员。他带来了最终确认的消息:张建军确因车辆失控坠崖,不幸身亡。
王秀兰在公婆压抑的悲泣和孩子们骤然爆发的哭喊声中,沉默地接过了那张代表着三十万元赔偿金的银行存单。薄薄的一张纸,在她手里却像烧红的烙铁,滚烫而沉重。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泪水都在那个认领保单的夜晚流干了。
周为民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沉静的女人,又看了看屋里挤在一起、满脸泪痕的五个孩子和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职业性的表情下也难掩一丝动容。他叹了口气,声音放得低缓:张太太,请节哀。这笔钱……希望能帮你们渡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