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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是一家人唯一的指望,他从小就是村里学习最好的学生。他考上县里高中的那天,程子爸在家门口放了串鞭炮,见人就咧开嘴笑着说:老大争气啊,要去县里念高中了。程子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程子爸携全家去祖坟烧纸钱,跪在一众坟头前哭着说:祖宗保佑,老天有眼,家里出了个大学生,以后每年的清明一定多烧些纸钱孝敬祖宗。上完坟,程子爸去镇上买了两斤猪头肉,一瓶廉价白酒,就着馒头喝到半夜,唱着小曲侧身躺到炕上做起了美梦。程子妈拉着儿子的手问个不停:上海是不是和电视上的一样,人都可洋气了程子说可能是吧。在城里读书的时候他早就看明白人和人之间巨大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他看着一家人,常觉命运不公,但也无能为力,即使他们懒惰,愚昧,无知,却还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和他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感激高考给了他机会得以离开那个贫穷的村子,他要努力在上海生存下来,即使艰辛,即便毫无尊严。他不能和他的家人一样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日夜为了温饱奔波,他的赌性或许遗传自父亲,但是他赌得似乎更理性,反而输的更多。程子读大学和研究生的时候成绩不错,每年拿到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加上勤工俭学赚的钱,足够他支付学费和平时的生活费。逢年过节的时候程子会塞给母亲一些钱,虽然他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花在自己身上的,最后肯定给了小儿子或是被程子爸拿去打麻将输干净。自卑感笼罩了他的大学时光,大学的最后两年他和丽娜出双入对,程子极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他无时无刻不提着一颗心,担心丽娜嫌弃他,不要他了。直到有一天丽娜靠着他的肩膀深情地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吃多少苦都毫无怨言。那一刻程子捏了捏丽娜的手,落下泪来。他感恩老天对自己还有点怜悯之心,安排这么个可心的人儿在身边。
从财大毕业后,丽娜进入一家券商工作,程子继续读了金融工程系的研究生,毕业后加入一家投行,成了他立志成为的那类金融人士中的一员,他要在上海滩大展手脚。两年后他们准备结婚,程子爸抽着烟跟儿子说:媳妇是个好媳妇呀,也不嫌咱穷。只是你爸我拿不出礼金,嫁春娥收到的礼金都还回去了,家里这点钱也就勉强养活这一大家子,不多的一点存款要留着给大柱娶媳妇,他没本事,赚不了几个钱。我和你妈供你念书也不容易,结婚的聘礼你自己想想法子,或者跟亲家商量商量就别要了,以后你挣了大钱再孝敬他。程子心想本来也不指望家里能拿出什么钱,往后能让他少贴点就烧高香了。
丽娜带着程子回家见父母,程子咬着牙跟丽娜爸爸保证一定努力上进,这辈子都会对丽娜好,虽说现在没什么钱,但是干投行,很快就会过上好日子,未来前途无量,只是他没提行情有起伏,收入也有波动,更何况他所在的公司并不是顶级投行。丽娜爸爸不想搭理女婿,丽娜是独生女,从小疼到大的,他无奈却也心疼,往丽娜的卡上打了六十万,跟女儿说:跟程子一起贷款买个房吧,离市区远一点的地方也行,首付够了。丽娜偷偷落泪,觉得她让父母失望了,但是她深爱着程子,不求回报的那种爱。那时候的程子坚守着所谓的自尊,他不想用老丈人的钱付首付,他跟丽娜说:再等几年,我很快能赚到很多钱,到时候一步到位买个更大的房子。他想在老丈人面前抬起头来,但又不想丽娜把钱还回去,最后说服丽娜把钱投到股市里,那年房价还不夸张,股市却蓄势待发,时刻准备冲上最高点。程子的赌性这时候显露了出来,他利用融资融券在股市加了杠杆,并开始玩期货,股市在疯狂上涨,程子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持续加仓,有一天他兴奋地告诉丽娜股市再涨十个点,他们的大三居就有了,丽娜也跟着兴奋,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着红光的收益百分比,就像赚的钱都到手了似的。
可惜程子还没等到那十个点,股市就崩了。熔断,跌停,股票卖不出去,那一个月对于程子和丽娜来说仿佛是世界末日,开始跌的时候程子觉得应该只是短期调整,很快会涨回来。后来跌的速度越来越快,程子有了怀疑和犹豫。接着股市犹如大厦倾倒一般下跌的时候,程子被恐慌笼罩,因为他手上的股票卖不掉。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账户里的数字少得可怜,他赔掉了老丈人给丽娜买房的钱,无法相信一夜致富的美梦这么容易就碎了。
程子和丽娜的买房计划变得越来越渺茫,收入的增幅远比不上房价的涨幅,而他们的眼光也慢慢提高,嫌郊区的房子偏,上班不方便,市区的老房子房型不好,性价比低,有了孩子以后对居住面积的要求又提高了,所以他们的预算越来越高。程子的收入虽说在同龄人中算非常不错的,可经常补贴在农村的家人,加上生活并不节俭,他们始终没有凑齐首付买入心仪的房子。时间久了,他似乎已经慢慢放弃了买房的想法。然而丽娜还在坚持,她说买房是在这个城市立足的根本,她总想着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三居,却也没当初那么执着了。
日子一天天过,年少时的甜言蜜语敌不过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丽娜看着和她家境差不多的姐妹好像各个都比她过的好,便开始跟程子抱怨:当初不愿用我爸给的钱付首付买房,你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房子翻了好几番,我都到这个年纪了,一家人到如今连个栖身之处还没有。程子每次听到丽娜的哭诉就起身出门,他不想解释,更不愿吵架,这种避而不谈的态度惹得丽娜愈发愤怒。更让丽娜生气的是程子隐瞒了一些给家人的大额补贴,几乎每次她查看程子的银行转账记录都会忍不住拉着程子大吵一架。
程子妈也算是勤快人,大孙女出生后,她就自告奋勇跑到上海来帮忙带孩子,有空闲时间就去打临工。孙女上幼儿园之后,她很快接了两份工,早上去隔壁小区打扫卫生,天不亮就出门,白天在一个退休老干部家干活。老干部快九十岁了,儿子在国外生活,一年偶尔回来一两趟,女儿的家人也在美国,只是如今退休了,有时间回来看看老父,一次也能住上大半年。程子妈去老干部家主要是帮忙做饭换洗衣服,偶尔推着轮椅带老头在小区里晃晃,晒晒太阳。程子妈刚去老干部家的时候不清楚老头的脾气,只觉得他不爱说话,但是个文化人,书房里的各种书籍铺了满满一墙。后来老头的种种表现让程子妈明白其实老干部打心眼里压根看不起她这种目不识丁的农村人。有一次程子妈在拖地,听到老干部颤颤巍巍的声音,她想这会儿屋里没人,应该是在叫她,随即扔下拖把走到老干部的轮椅前面问:叔,你有事儿找我老干部铁着脸没说一句话,将一件半旧的白色衬衫扔到面前的书桌上,并用食指在衣服极不起眼处敲了敲,程子妈仔细看了看,发现了黄豆般大小淡淡的一点油渍,急忙拿起衣服说:叔啊,对不起,我这就再洗一遍,往后铁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说着往卫生间走去,心里泛起嘀咕:这么大年纪了,穿那么干净给谁看啊,不好糊弄。虽说打工辛苦,程子妈却很少抱怨,每个月拿到报酬的那一天,她的心情总是格外的好,丽娜家的晚餐会多一个肉菜。程子妈平时省吃俭用,花不了几个钱,丽娜发现一个规律,婆婆若是有几天郁郁寡欢,做菜也不分咸淡,一定是小儿子又将老母亲所有的积蓄洗劫一空了。
去年有段时间大柱在上海一家洗车行打工,因为一个配件跟顾客起了争执,老板说了他几句,他就火冒三丈把老板给打了。老板当即就让他滚蛋了。身上的钱都花完了还没找到工作,在丽娜家客厅睡了一个礼拜沙发,就灰溜溜地跑回老家去了,没多久就跟同村一个女人眉来眼去,上了女人的炕,还把人家肚子给搞大了。大柱的相好才离了婚没多久,独自带着个十岁的女儿,儿子给了孩子他爸,农村重男轻女,他前夫答应离婚的唯一条件就是留下儿子。
虽然程子爸遇到村里的邻居直哭丧个脸,说儿子没本事,找个离过婚的,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生米煮成了熟饭,在他眼里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女人离了婚带个孩子,在农村就掉价,所以也没要彩礼,只说买两套衣服,首饰三金齐全就能过门。程子家穷,大柱都过了三十了,一直说不上媳妇,眼看就要打一辈子光棍,这下等于是白白捡了个媳妇,可不高兴么,哪管这女的以前经历过什么。程子夫妇离得远,指望不上照顾老两口,女儿又有病,有个儿媳妇在身边,总归能照应着。现在闹心的就是手头紧,大柱没有工作,压根没钱养怀孕的老婆和她女儿,只能跟爹妈要,爹妈被掏空以后就找程子要生活费。
村子里的闲话总是传得异常快。大柱结婚的前一天,女人的前夫来家里闹过一回,大柱翻墙跑了,这媳妇倒是有魄力,劈头盖脸把前夫给骂回去了,在那之后女人想见儿子只能偷偷跑到学校门口看上一眼,匆匆塞给儿子些零食,在前夫家人来接孩子之前眼泪婆娑地离开。女人没念过几天书,又好吃懒做,过门几个月就开始嫌大柱没本事,在院子里跳着脚跟他嚷嚷:一家老的小的各个躺在炕上等着吃,给脑子不灵光的安排点活儿也听不明白,大老爷们不出去挣钱哪来的吃食夜里睡觉那房顶都往下掉土,墙角的蜘蛛网上趴着那蜘蛛都快成精了,结婚前跟我吹牛说不出一年就能把这几间快倒的破屋翻修了,现在回头想想,那就是为了把我骗过门说的瞎话,裤兜里有几个钱自己心里还没点谱我真是命苦啊,肚子里的娃娃以后铁定还是个穷命。说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程子爸坐在夏屋的炕头上闷头抽烟,琢磨着跟大儿子再要些钱堵一堵小儿媳的嘴。春娥蹲在厨房地上,双手抱着臂膀发抖,这种声嘶力竭的叫骂声将她拉入痛苦的回忆,脑子里彪子的拳头又朝着她单薄的身子砸了过来,她猛地站起来开始在狭小的厨房里躲闪,惊恐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对着空气一遍又一遍喊:别打了,你行行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