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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时代浪潮
日子,就在邮包的分量增减间,在自行车链条单调而执拗的吱呀声里,在无数个黎明与黄昏的交接中,悄然滑过,无声无息,却又留下深深浅浅的刻痕。邮局里,那些曾与他一同顶风冒雨、披星戴月的绿衣战友,身影日渐稀疏。有的调走,有的退休,有的则被时代的浪潮无声地卷走。新鲜血液带着蓬勃的朝气涌入,随之而来的是摩托车的轰鸣,是快递三轮车的突突声,是办公室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以及关于效率、电子化、无纸办公这些响亮而陌生的词汇。它们像一波波汹涌的潮水,一次次猛烈地拍打着王卫国这艘习惯了在平静河湾里缓慢航行的老旧木船,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天,邮局那间不大的会议室里,气氛有些凝滞,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新上任的年轻局长站在前面,投影仪刺眼的白光打在他意气风发、棱角分明的脸上。……同志们,我们必须正视现实!传统步班投递,效率低,成本高,覆盖范围有限,已经无法适应时代发展的需求,成为制约我们服务提升的瓶颈。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经过充分调研和慎重考虑,局里决定,下个月起,全面取消步班投递模式。所有邮路,统一改用电动车配送,并大力推广智能快递柜终端。这是大势所趋,也是我们提升服务、拥抱未来的必由之路!
消息像一块沉重的、棱角分明的石头,猛地砸进王卫国那早已习惯了平静的心湖里,激起惊涛骇浪。他坐在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下意识地攥紧了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凸起,仿佛要捏碎什么。那件陪伴他大半生、颜色早已黯淡、边角磨出毛边的深绿色邮包,此刻安静地挂在椅背上,像一个被遗弃的旧梦,一件蒙尘的老古董,即将被这个光鲜亮丽的新时代彻底封存、遗忘。他眼前模糊地闪过林素芬老师每次接过信时那珍重无比的神情,那双眼睛里瞬间点亮的光;闪过无数个霜晨雾夕、酷暑寒冬,他亲手将那些承载着远方牵挂、家长里短、悲欢离合的纸片,郑重地放进不同门缝、不同斑驳的信箱里的情景。那不仅仅是一份赖以糊口的工作,那是他用双脚丈量了四十年的生命轨迹,是他平凡人生里无法剥离的筋骨和血脉,是他存在的意义和微光。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湿透的、冰冷的棉花死死堵住,沉重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连一丝叹息都显得奢侈。他只能沉默地、深深地低下头,布满皱纹的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他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洗不净油泥和黄泥的旧鞋尖,感觉脚下踩了四十年的、无比坚实的路,正一点点变得虚浮、摇晃,像流沙一样,要将他无声地吞噬。
散会后,人群带着嗡嗡的议论声散去。王卫国默默地推着那辆老旧的二八加重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他同样老旧的邮包,链条发出单调而疲惫的吱呀声,如同他此刻的心跳。他走在回程的路上,夕阳将他佝偻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变形,显得格外孤单、脆弱。他下意识地绕了点远路,鬼使神差地经过了林素芬老师住的那条幽静小巷。熟悉的院门紧闭着,门楣上爬着的几茎常青藤在晚风里轻轻摇曳。院墙内,那几盆茉莉的枝叶依稀可见,依旧在晚风里伸展,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却不见老太太熟悉的身影在廊下张望。王卫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掏了一下,莫名地空了一大块,沉甸甸地坠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初冬的薄雾,悄然弥漫开来。
3
最后信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透过邮局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磨得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纸张、油墨和尘埃混合的陈旧气味。王卫国正默默整理着分拣格子里最后几封信件,动作迟缓而专注,这是他退休前倒数第二次,或者说,也许就是最后一次正式的投递了。组长老李脚步有些急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薄薄的信,信封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