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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峰啊,她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腔调,却像掺了冰碴子,活儿做得是利索。不过嘛,她顿了顿,轻轻吹开碗里的茶叶沫,人呐,得明白自己的斤两。癞蛤蟆,是吃不到天鹅肉的。心思,还是用在正道上稳当些。
她没点名,也没看陆峰的脸,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点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说完,便慢悠悠地转身,裙裾扫过光洁的石阶,回屋去了。
陆峰僵在原地。背上刚卸完米袋的酸痛感猛地尖锐起来,像无数根针在扎。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硬茧里,留下几个惨白的月牙印。廊下,文静绣花的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飞快地弯腰去捡,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日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变得滞重而憋闷。文静被张母看得更紧,连走出正屋院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陆峰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干活卖力的雇工,只是眼神里的那点光,彻底沉了下去,像被淤泥覆盖的死水潭。张家那扇黑漆大门,仿佛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冰冷铁闸。
江南的冬天,湿冷刺骨。这年腊月,雪下得格外大,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就把青石板路、乌瓦粉墙都捂了个严实。整个世界只剩下单调压抑的白和砭人肌骨的冷。
张家堂屋里烧着炭盆,暖意融融。文静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混沌一片的雪幕出神。院门似乎被什么东西叩响了,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声淹没。过了一会儿,门房老李头缩着脖子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用旧报纸仔细包了好几层的东西。
小姐,门口那个陆峰…让把这个给你。老李头的声音带着点困惑,在雪地里杵了好半天了,跟个雪人似的,怎么叫都不进来暖和。
文静的心猛地一跳。她接过那个小纸包,入手冰凉。拆开一层层湿冷的旧报纸,里面是一个扁长的、崭新的硬纸盒。打开盒盖,一支钢笔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上。笔身是沉甸甸的黑色树脂,泛着内敛的光泽,金色的笔夹和笔帽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异常明亮。这是当下顶好的英雄牌金笔。
她认得这个盒子。镇上文具店的橱窗里,它摆了很久,标着个让她父亲看了都微微摇头的价格。她曾隔着玻璃,多看过它两眼。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文静攥紧了那支冰凉的钢笔,几步冲到紧闭的堂屋门后,透过门缝,用力向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