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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踮起脚尖,扒着门缝往外瞧。浓稠的夜色里,四支松油火把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勉强撕开浓雾,映出五张扭曲焦虑的脸。周大麻子站在最前,他身后跟着四个亲兄弟,个个膀大腰圆,火光在他们粗糙的脸膛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像庙里凶神恶煞的泥胎。他大哥周老大手里还拎着根扁担,刚才就是它在疯狂砸门。
奶奶手中的银针悬在半空,针尖上凝着一颗将坠未坠的浑圆血珠——那是她不小心刺破了指尖。她浑浊却异常清亮的眼睛抬都没抬,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几乎淹没在门外愈发焦躁的催促声里。
慌什么。她含混地吐出三个字,带着浓重的乡音,像含着一口陈年的糯米酒。她低头,用牙齿干脆利落地咬断了线头,把那件缝补好的小衣叠好放在床头。然后,她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走到墙角,拿起那个陪伴了她不知多少年的黑布包——洗得发硬,边角磨损,却异常干净——稳稳地挎在肩上。铜别针在她胸前晃了晃,映着门外火把的光,也映出门外那几张写满不耐和恐惧的脸。
她拉开沉重的木门闩。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老婆子!磨蹭什么!我弟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把老骨头……周大麻子急吼吼地就要往里冲,被他大哥一把拦住。
奶奶没理他的叫嚣,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走吧。她率先迈出门槛,黑布包的带子轻轻晃荡,像条沉默的小尾巴,跟在她的靛蓝身影后。就在她跨出门槛的刹那,不知是脚下不稳还是怎的,她微微踉跄了一下,肩上的黑布包带子擦过粗糙的门框,嗤啦一声轻响,蹭掉了一层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陈年血痂。
奶!我低呼一声。
奶奶摆摆手,头也没回,身影迅速被浓雾和那四团跳动的火光吞噬。他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催促声很快远去,消失在村道深处。夜雾重新合拢,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带着一股湿冷的土腥气。村西头乱葬岗的方向,几簇幽蓝的鬼火无声无息地漂浮起来,在浓雾里若隐若现,缓慢游移,如同为谁引路的、冰冷的魂幡。
我缩回脑袋,关上大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在瘦小的胸腔里咚咚直跳。母亲从里屋出来,脸上带着忧色,把我拉回竹席旁。睡吧,二宝,奶奶很快就回来了。她声音放得很轻,但我听得出里面的紧绷。
哪里睡得着我蜷在席子上,耳朵竖得像兔子,捕捉着夜里的每一点声响。远处的狗吠声不知何时停了,静得可怕,仿佛整个村子都被这浓雾捂住了口鼻。猪圈里的猪偶尔发出一两声含混的哼哼,也显得有气无力。时间像是被黏住了,过得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