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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教授闻声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眼前的少年,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阴郁和紧绷似乎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和隐隐的光彩?像是蒙尘的古玉被拂去了表面的尘埃。
“来了。”秦教授点点头,目光落回画上,“看看这幅,说说。”
曹树贵走到案前,凝神细观。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静:“此作气韵,深得倪云林三昧。然则……”他微微一顿,指尖隔空虚点画中孤舟老者那负手远眺的背影,“此翁神气,非倪氏笔下寻常高士之清寂枯索,反透着一股郁勃不平之气。观其衣纹用笔,看似萧散,实则内蕴沉雄顿挫之力,尤其此处肩背转折,”他指向老者肩部一道看似随意却极具张力的墨线,“如屈铁盘虬,暗藏‘金刚杵’笔意。此等气象,倒让晚生想起……八大山人笔下,那翻着白眼的鹌鹑、孤傲嶙峋的怪石。”
秦教授眼中精光一闪!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曹树贵:“接着说!”
“再看款识,”曹树贵目光移向画面角落几行小字,“‘乙酉秋日,写于青藤书屋’。乙酉……清兵入关第二年!青藤书屋,乃徐文长故居!徐渭其人,狂放不羁,笔墨如癫如狂,如骤雨疾风!此画作者落款于此,笔意虽极力摹仿云林之淡,然字里行间,锋芒隐现,尤其这‘青藤’二字,收笔处如刀劈斧削,分明是借倪瓒之壳,浇徐渭胸中块垒!此非隐逸之画,实乃遗民血泪,孤臣孽子之悲鸣!”
他越说越快,眼中闪烁着洞穿历史烟尘的锐利光芒,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相击:“此画意境,看似‘寒江独钓’之清冷,细品之,实为‘山河破碎风飘絮’之沉痛!那孤舟非渡人,乃漂泊无依之象征;那远山非可望,乃故国不堪回首之屏障!此乃……以极淡之墨,写极痛之心!以倪瓒之形,藏徐渭之魂!妙!大妙!”
画室内一片死寂!唯有窗外微风拂过古卷的细微声响。秦教授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极大,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他浸淫古画鉴定数十年,对这幅画的年代和风格归属早有定论,却从未像眼前少年这般,从一笔一划、一字一印中,如此精准而深刻地剥离出画者那隐藏在淡墨枯笔下的、惊心动魄的灵魂密码!
过了许久,秦教授才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般,长长地、沉重地吁出一口气。他缓缓摘下眼镜,用布擦拭着,手指竟微微颤抖。再看向曹树贵时,眼神已彻底变了。那里面没有了前几次的惊疑、审视,甚至没有了单纯的震撼,只剩下一种近乎敬畏的、深不见底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感。
“后生……可畏啊!”秦教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疲惫,“老夫……自诩阅画无数,竟不及你一眼之明!此画……是老夫十年前在津门一场小拍所得,一直疑为明末清初遗民仿倪之作,却从未勘破其中竟藏着青藤血脉!你……你这双眼,你这颗心……”他摇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曹树贵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好!好一个‘以倪瓒之形,藏徐渭之魂’!此论,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