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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启的目光掠过他,随即落回我身上,那是一种混杂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丝奇异的、近乎安抚的温和。今日是皇后五十万寿,普天同庆,他顿了顿,目光在殿内环视一周,所有窃窃私语倏然消失,空气绷紧了,亦是天家骨肉团聚的好日子。远儿,乃朕与如絮所出,流落民间多年,今日蒙上天庇佑,得以归来认祖归宗。皇后素来慈爱宽容,母仪天下,于此事,朕深知皇后定能体谅朕为人父之心。
我的心跳,在体谅二字落下时,骤然停了一瞬,随即又剧烈地、不顾一切地狂跳起来,撞击着冰冷的胸腔,几乎要冲破那层华丽的礼衣。寒气,一股比殿外深冬更为酷冽的寒气,从我的脚底猝然升起,沿着四肢百骸直冲头顶,将那沉重的凤冠也冻结了。我的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皮肉之中,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面上僵硬的、属于皇后的、温良恭俭让的平静假面。
萧启的声音还在继续,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既已归来,即为朕之骨血,大周之皇子。长幼尊卑,礼不可废。他微微抬高了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皇权威严,目光紧紧攫住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落在这寂静如坟墓的殿堂中央:
请皇后离座,上前一步,受皇子萧远三拜之礼,全其孝道大义,也为这骨肉重聚……做个体面见证!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彻底炸开了。血涌上头,又被那刺骨的寒冰瞬间冻住。体面见证让我堂堂大周皇后,在他五十寿辰之日,在这象征无上荣光的未央宫中,在满朝文武、皇亲贵胄的睽睽注视之下——离座屈膝,跪下去,去受一个宫外卑贱私生子的三拜大礼成全他孝道大义的表演
羞辱如同最剧毒的藤蔓,猝不及防地缠绕上来,勒住了我的咽喉,缠绕了我的心脏,冰冷粘腻,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那不仅仅是他对柳如絮那个女人的偏爱,更是对我这几十年来中宫之主地位的彻底否定!是在将我一生践踏在尘埃里,还要踩上一脚,告诉所有人,连同我自己,我的尊荣不过是他掌心翻覆的玩物。
视线猛地投向我的儿子们——我那冠以国母之尊的皇后宝座下诞育的皇子们。长子萧承烨,次子萧承睿。他们穿着亲王的蟒袍,本该如青松劲竹般挺立在我身前。此刻,承烨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案几上金盏中微微晃动的酒液,仿佛要将那杯子看出个洞来;承睿则把脸偏向了另一个方向,下颌绷得死紧,脖颈都泛起不自然的红色。那是一种欲言又止却又不敢、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沉默的懦弱。没有人为他们的生母,为当朝国母说一个字。无形的重压碾过我的脊梁。
整个大殿,静得如同没有活人的坟场。刚才的欢乐祥和被生生撕裂,露出底下令人窒息的森然冷硬。连呼吸声似乎都被人刻意压抑到了极致。所有的目光,带着惊骇、错愕、难以置信、小心翼翼的揣测和令人作呕的窥探欲,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在我身上。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寸都压得人胸膛发痛。
众目睽睽之下,那无形的、名为皇权的鞭子已高高扬起。我,周蕴,大周王朝三十载执掌凤印的皇后,我的膝盖似乎已不受控制。在萧启那双深潭般、带着冰冷审视和不容违逆的视线里,在他刻意营造的、这铺天盖地的死寂压力里,身体本能地对那至高无上的皇权生出了屈服。那沉重的裙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地面,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膝盖缓缓向下弯曲了一分。
就在那一刹那,视野的余光瞥见了那玉阶边缘。那金砖之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渍,是被风吹入亦或是某个宫人匆忙中不慎留下的痕迹那点污浊,如此突兀地烙印在澄亮的金砖上,像一个刺目的讥讽烙印。就宛如这个寿宴,这身沉重的朝服,这虚伪的盛宴,我这可笑的一生——表面金碧辉煌,内里早已污浊不堪,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