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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抽搐。极度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陈山瘫坐在冰冷的钢筋网上,背靠着一根粗壮的混凝土柱子,安全绳松松地托在身侧。夜风带着雨后的清冽,吹拂着他湿透、冰冷的脸颊和身体,带来一阵阵寒颤,却也让他混沌灼热的头脑渐渐冷却、清明。东方,厚重的云层边缘,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晨光,像金色的利剑,顽强地刺破了铅灰色的天幕,斜斜地投射下来。那光芒先是落在远处一座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一点跳跃的碎金。接着,光晕渐渐扩散,温柔地拂过陈山脚下湿漉漉的钢筋网格,照亮了水洼里浑浊的倒影,也照亮了他沾满泥污、泪痕交错的脸。他抬起头,眯着眼望向那道越来越亮、越来越宽的光束。光芒并不温暖,却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它静静地落在他身上,落在这片未完成的、粗糙冰冷的钢铁丛林上,仿佛在无声地宣告:黑夜终将退去。陈山布满血丝的眼睛,被那晨光刺得微微发痛,却又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它。一种奇异的平静,在经历了剧烈的情绪风暴后,缓慢地、沉重地沉淀下来,填满了胸口的空洞。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冰冷而干净的空气,仿佛要把那缕光也吸进肺腑里。
系紧
晨光熹微,驱散了最后一丝黑暗,也蒸腾起工地上特有的、混杂着泥土、钢筋和晨露的气息。陈山扶着冰冷的混凝土柱,缓缓站起身。身体像散了架,关节僵硬酸痛,眼皮也肿得发沉。他低头,看着那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的安全绳——绳身沾满了泥水,有些地方被钢筋磨得起了毛边,但绳扣依旧牢牢地系在柱子坚固的钢筋上。就是这根不起眼的绳子,在昨晚的风暴中,将他死死拽离了深渊。他伸出手,用沾满泥污和铁锈的手,仔细地、用力地拽了拽绳结,确认它的牢固。然后,他解开了腰间的搭扣。冰冷的尼龙绳从腰腹滑落。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弯下腰,仔细地整理着绳身,将缠绕的部分捋顺,拍掉上面大块的泥渍。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拿起绳扣,绕过自己腰间,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轻响,稳稳地扣紧。他再次用力拽了拽,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束缚感。系紧的,不仅仅是一根绳子。他挺直了因长久劳作和昨夜崩溃而有些佝偻的脊背,迎着越来越亮的晨光,望向脚下渐渐苏醒的庞大工地。搅拌站的方向传来机器启动的轰鸣,远处楼体上,已经有蚂蚁般的身影在移动。新的一天开始了。
继续
陈山沿着湿漉漉的爬梯走下高空。回到地面,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水泥地,一种奇异的踏实感涌上心头。他没有回工棚休息,而是径直走向搅拌站。巨大的机器已经苏醒,发出沉闷的咆哮。老胡正叼着烟,费力地将一袋水泥拖向料斗口。看到陈山,他动作顿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问昨晚为什么没下来,也没问他红肿的眼睛。他只是把烟头在旁边的钢筋上摁灭,用下巴指了指堆成小山的水泥袋,沙哑地说:来了正好,这堆,赶紧的!语气平淡得像陈山只是去了趟厕所。陈山嗯了一声,声音还有点哑。他走过去,弯下腰,抓住一袋水泥的边缘,腰腹发力,稳稳地将沉重的袋子扛上肩头。熟悉的重量压下来,肩膀传来熟悉的钝痛。他迈开步子,走向那轰鸣着、吞噬一切的料斗口。粉尘依旧弥漫,噪音依旧刺耳。他解开袋口,灰白色的粉末噗地腾起,他熟练地侧头屏息。倒完,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转身,走向下一袋。老胡也扛起一袋,走在他旁边。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搅拌机的嘶吼。阳光穿透稀薄的尘埃,斜斜地照在他们沾满灰泥的脊背上,拉出两道长长的、沉默而坚韧的影子。
泥土与星火
夕阳的余晖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即将收工的工地上,给冰冷的钢筋水泥镀上了一层短暂而温暖的柔光。陈山终于直起酸痛的腰,将最后一铲散落的砂石归拢。他摘下那顶黄色的安全帽,帽檐的破损在夕阳下清晰可见。他走到一处稍高的水泥墩子旁,坐了下来。放眼望去,巨大的塔吊臂静止在金色的空气里,像沉默的守望者。低矮的工棚升起袅袅炊烟,混合着饭菜的香气。工友们三三两两地收工,拖着疲惫的脚步,相互招呼着,开几句粗粝的玩笑,笑声在傍晚的空气里传开,带着一种粗犷的生命力。远处,那栋他曾痛哭过的未封顶的高楼,巨大的黑色剪影刺向霞光绚烂的天空,顶端似乎还残留着他昨夜泪水的痕迹。陈山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喧嚣、混乱、尘土飞扬,却也孕育着某种庞然之物的土地。这里没有诗意的田园,只有滚烫的汗水和沉重的喘息;没有轻易的出路,只有日复一日的攀爬与挣扎。但这里也有老胡递来的烟,有大柱憨厚的笑,有安全帽里沉甸甸的零钱和纸条,有腰间那根无数次将他拽回坚实大地的绳子。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帽上那道深刻的裂痕,感受着它的粗糙和存在。然后,他抬起沾满泥灰、疲惫却异常平静的脸,望向天边那最后一抹燃烧的霞光。深渊从未消失,它就在脚下,在每一次疏忽和命运的颠簸之中。但此刻,他心中无比清晰:活着,在这钢筋水泥的缝隙里顽强地活着,为那些托住他的人,为那些和他一样在深渊边缘奋力攀爬的人,系紧自己腰间的绳索,然后,继续扛起下一袋沉重的水泥——这本身,就是在书写一首属于泥土与星火的、无声而壮阔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