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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随即被更巨大的噪音浪潮淹没。尖锐急促的哨声疯狂地响起,盖过了所有机器的轰鸣。工头李胖子挥舞着粗短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脸色煞白。人群像被惊扰的蚁群,慌乱地涌向出事的那一侧边缘,又被几个还算镇定的班组长厉声喝止,推搡着往下赶。陈山僵在原地,手脚冰凉,那声沉闷的坠地声和松脱的安全绳扣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每一次都带来冰冷的战栗。他感到腰间自己那根安全绳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老胡不知何时挤到了他身边,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此刻绷得像块生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那片混乱的区域,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棱起。他猛地吸了一口快要烧到手指的烟蒂,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狗日的!命……就这么贱那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悲愤,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陈山的心上。
阴影
工地像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短暂而混乱的喧嚣后,是更深、更粘稠的沉寂。机器依旧轰鸣,但节奏明显乱了套,带着一种仓惶。工头李胖子那张胖脸上的惊惶很快被另一种更阴沉的东西取代。他背着手,腆着肚子,在工地上来回踱步,三角眼扫过每一个埋头干活的身影,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最后,他停在了陈山和老胡这一片区域。他没提安全绳,没提那个消失的工友,只是用一种刻意拔高的、带着不耐烦的腔调吼道:都他娘的杵着看戏呢工期!工期懂不懂!耽误了,扣钱!扣光你们饭钱!他唾沫星子喷溅,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再磨蹭,老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那严厉的呵斥像鞭子,抽散了人群短暂的凝滞。工人们像受惊的鸟雀,纷纷低下头,重新拿起沉重的工具,动作僵硬而麻木。只有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的恐惧和悲伤,沉重得挥之不去,压在每个人的脊梁上。陈山弯腰去抬脚下冰冷的钢筋,指尖触到那粗糙的螺纹,冰凉刺骨,仿佛还残留着坠落者最后抓握的绝望。
决心
夜,工棚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酸和脚臭混合的浓重气味。低矮的通铺上鼾声四起,夹杂着几声模糊的梦呓或压抑的咳嗽。陈山躺在铺位上,睁着眼,盯着头顶那片被烟尘熏得发黄、蛛网密布的顶棚。白天那惊魂的一幕,那根松脱的安全绳,李胖子那张色厉内荏的脸,老胡那句命就这么贱,还有此刻身边工友们沉重疲惫的呼吸,像无数碎片在他脑子里翻腾碰撞。他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痛苦的呻吟。黑暗中,他摸到了自己叠放在枕边的那顶黄色安全帽,帽檐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帽檐,感受着那劣质塑料的质感。一个念头,在胸腔里左冲右突,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不能这样!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明天,明天一定要说!哪怕只是检查一下大家的安全绳扣!这念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像黑暗里燃起的一点微弱却执拗的星火。
开口
第二天上午,阳光刺眼,晒得钢筋发烫。陈山趁着抬钢筋的间隙,汗水顺着鬓角小溪般流下。他喘着粗气,看着身边一个年轻工友腰间那根安全绳松松垮垮地挂着,绳扣只是象征性地搭了一下,随时可能滑脱。年轻人正费力地撬动一块卡住的木板,浑然不觉。陈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觉喉咙像被砂纸堵住。兄弟,他声音干涩,指了指那年轻人的腰间,绳…绳子,勒紧点,扣…扣牢靠些。年轻人愣了一下,转头看他,脸上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和茫然。旁边几个听见的工友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有不解,有漠然,也有隐隐的担忧。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远处搅拌机单调的轰鸣。陈山被看得脸上发烫,手心冒汗,但他强迫自己迎着那些目光,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安全绳!命是自己的!得系紧!
异样
陈山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粘稠的泥潭,激起的涟漪短暂而微小。那个年轻工友在他目光的坚持下,讪讪地伸手把安全绳胡乱紧了紧,绳扣依旧打得潦草。旁边几个工友也沉默着,各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绳扣,动作敷衍。没人应和他,没人说句对或者谢谢。一种无形的隔膜悄然竖起。休息时,他端着破旧的搪瓷缸子去接水,原本聚在一起低声说笑的几个工友,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下去,或者干脆噤了声,眼神飘忽着避开他。他默默地蹲到角落里啃着干硬的馒头,感觉自己和这片喧嚣的工地格格不入,像一块突兀的石头。连老胡,也只是在递给他一支烟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无奈,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那沉默的拍打,比任何责备都沉重。陈山知道,他触碰了某种看不见的禁忌,一种用沉默和顺从构筑起来的脆弱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