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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开七月的清晨时,老槐树的影子正趴在院墙上打盹。我蹲在井台边搓洗校服,冰凉的井水漫过手腕,忽然想起去年夏天,阿婆也是这样,用木桶从井底捞起浸了一夜的西瓜。
那时的暑假总像泡在蜂蜜里。我们几个孩子举着竹竿粘知了,竹竿梢头的面筋总被太阳晒得软塌塌,知了没粘到,倒把隔壁王婶晾的棉被戳出个洞。阿婆赔着笑送了两筐刚摘的青李,转身却在堂屋门槛上敲着竹竿骂:猴崽子们,当心戳瞎眼睛!可话音未落,又往我们兜里塞了把烤得焦香的花生。
午后的蝉鸣最是聒噪。我躲在葡萄架下写作业,光斑在作业本上跳来跳去。阿婆摇着蒲扇过来,扇面上画的牡丹早褪了色,扇骨却被她磨得发亮。歇会儿吧,她往我手心塞块凉透的绿豆糕,看这字歪歪扭扭,跟蚂蚁爬似的。其实她不识字,却总爱把老花镜架在鼻尖,假装检查我的作业。
雷雨总在傍晚突袭。我们抢着收晒在院里的稻谷,阿婆的蓝布围裙被风鼓得像只帆。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打在水缸里溅起小水花,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钻进每一个毛孔。等雨停了,彩虹总挂在西边的山头,阿婆会指着彩虹说:快许愿,彩虹桥会把心愿捎给老天爷。
而今井台上的青苔又厚了一层,葡萄架换成了铁栅栏,阿婆的蒲扇收在樟木箱底,落了薄灰。我摸着校服上的褶皱,突然明白:原来那些被蝉鸣拉长的夏天,早已把蝉蜕、绿豆糕的甜、还有阿婆的唠叨,都酿成了心头的月光,在每个想家的夜里,悄悄漫过记忆的堤岸。
晾衣绳上的校服滴着水,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要抖落那些沾在布料纤维里的旧时光。我拧干最后一件衬衫,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吆喝声:卖冰棍嘞——绿豆沙的!
声音穿过十年光阴,和记忆里那个推着木箱子的老头重叠。阿婆总会从围裙兜里掏出皱巴巴的毛票,给我们买两根裹着白霜的冰棍。冰棍棍舍不得扔,要攒起来串成风铃。有次我把风铃挂在葡萄架下,风一吹,木棍碰撞出清脆的响,惊飞了正在偷啄葡萄的麻雀。
暮色漫过院墙时,我鬼使神差地走到葡萄架旧址。铁栅栏上缠着几株野蔷薇,花瓣被夕阳染成蜜色。恍惚间,我看见阿婆佝偻的背影正在藤下翻晒梅干菜,蓝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土。她总说梅干菜要晒够七七四十九天,可那年我开学前,她偷偷把还带着潮气的梅干菜塞进我的书包:路上饿了就着馒头吃。
第一颗星星爬上屋檐时,我打开樟木箱。蒲扇的竹骨还带着体温,扇面上的牡丹虽已模糊,却仍能辨出当年的艳丽。箱底压着个油纸包,拆开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绿豆糕,包装纸上阿婆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给囡囡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