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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蓝绒布,缓缓覆盖下来。白日喧闹的人潮终于退去,留下空旷的庭院和骤然清晰起来的虫鸣。沉重的鼓声从某个幽深角落响起,咚——咚——,一声接一声,缓慢而坚定,敲打着逐渐冷却的空气,也敲打着我空悬的心。紧接着,悠长的钟声加入,嗡鸣着,带着金属特有的震颤,在殿宇的飞檐斗拱间流转、回旋。鼓声如大地沉稳的心跳,钟声如苍穹悠长的呼吸。它们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古老、恒定,仿佛自时间之初就已存在,也将持续到时间尽头。我站在空旷的庭院中央,晚风吹拂着额前的碎发,背包卸在脚边。有那么短暂的一瞬,白日里那些黏稠的、属于城市的焦虑和刻意寻求孤独的浮躁,似乎真的被这暮鼓晨钟涤荡开去,心湖深处,竟浮起一丝近乎澄澈的平静。
斋堂门口贴着一张打印纸,上面除了过午不食、止语的寺规,还醒目地列着今日供应:小米粥、素馒头、凉拌黄瓜。每一样后面,都跟着一个用括号标注的、精确到个位数的卡路里值。我端着粗瓷碗,看着里面金黄的小米粥,升腾起带着谷物清甜的热气,而那小小的175kcal标签,却像一只冰冷的刻度尺,精准地丈量着这碗来自土地、来自简单劳动的馈赠。隔壁桌几个年轻游客,穿着紧身的速干衣,正一边小口啃着标注着95kcal的素馒头,一边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幽光映亮他们年轻却略显疲惫的脸,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无声地吞咽着千里之外的信息流。我低下头,避开那光,用木勺搅动着碗里的粥,粘稠的液体旋转着,泛起细小的漩涡。相机搁在旁边的条凳上,镜头盖开着,黑洞洞地对着桌面。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举起它。记录下这碗粥和它的卡路里吗记录下这屏幕幽光下的咀嚼这画面本身,就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诞和疲惫。孤独它似乎被精确量化、被电子屏幕切割、被速干衣包裹,变得廉价而具体。
4
心灵涤荡
夜色浓得化不开,粘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屋脊和树梢上。白日喧嚣散尽,整座寺院沉入一种近乎凝滞的深黑与寂静,唯有远处几点昏黄的灯火,如瞌睡人的眼,勉强证明着生命的存在。白日里被游人脚步和喧哗掩盖的细微声响,此刻被无限放大:风掠过古柏针叶的沙沙声,檐角悬铃在气流中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木结构在夜深露重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吱呀呻吟。白日里游客如织的禅堂区域,此刻空寂无人。巨大的殿宇轮廓在深蓝天幕下显得格外森严、沉默,像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
我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倚坐在禅堂侧面一处石阶的阴影里。石阶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让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踝,那里有一处早年在城市里扭伤留下的旧痕,此刻在寒气和湿气里隐隐作痛,像一根埋藏很深的刺,在提醒着某些早已淡忘却从未真正消失的狼狈。背包随意地搁在脚边,拉链敞开着,露出笔记本硬质的封面一角。
就在这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寂静里,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如同最细的蚕丝,从禅堂深处幽暗的门缝里飘了出来。起初微弱得难以分辨,仿佛只是夜风的幻觉。但那声音执着地存在着,渐渐清晰——是一种低沉的、喑哑的、几乎不带起伏的诵经声。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嗓音沙沙的,带着明显的磨损感,像是被岁月和无数次的重复磋磨过。没有技巧,没有表演性的抑扬顿挫,只有一种近乎枯槁的平静。每一个音节都吐得异常清晰,却又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种本能的、机械的流淌。像山涧里一块被水流冲刷了千万年的石头,粗糙、沉默,却带着水流本身也无法磨灭的印记。
那声音并非孤独地存在。它低低地回旋着,与庭院里无所不在的山风奇妙地交融在一起。风拂过古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一种低沉的和声,应和着那沙哑的诵念。风声是背景,是永恒的呼吸;而诵经声则是这呼吸里流淌出的、最核心的脉动。它们浑然一体,仿佛这本就是天地间唯一存在的声音,一种亘古的、恒定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