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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开始重新审视我的名字——陈生。沉默的陈,生气的生。它不再仅仅是两块硌人的土坷垃。沉默,是像老梧桐一样深深扎根于苦难大地、默默汲取力量的隐忍;是像母亲一样,把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咽进肚里、只留下一个平静侧影的坚韧。生气,是生命本身那股在夹缝中也要向上伸展、不屈不挠的原始力量;是无论经历多少风吹雨打、谎言破碎,也要努力活下去、活出点模样的倔强。它是我生命的起点,带着难产的阵痛和连累的原罪烙印,却也凝聚着父母在极度困顿中,所能给予我的、最朴素也最深沉的力量——活下去,像树一样,沉默而倔强地活下去。
许多年后,当我终于在城市里站稳脚跟,有能力将母亲从那承载了太多沉重记忆的陈家坳接出来时,我们决定离开。临行前,我和母亲最后一次去看了那棵老梧桐。它更老了,树皮皲裂得如同龟甲,树冠更加稀疏,却依然沉默而坚定地矗立在村口,像一个永恒的坐标。
母亲站在树下,仰着头,静静地望着那些在风中轻轻摇曳的、为数不多的新叶。风吹起她鬓角花白的发丝,阳光穿过叶隙,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间仿佛凝固了。
妈,我轻声唤她,声音有些发涩,树还站着呢。
母亲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脸上,那些纵横的沟壑显得格外柔和,仿佛盛满了时光沉淀下的平静。她看着我,那双曾经盛满疲惫、恐惧和无数心事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秋天的山泉,里面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释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她微微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重重地落在我心上:
是啊,站着呢。她顿了顿,目光从老梧桐移开,静静地、深深地落在我的脸上,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活着呢。
她的目光,不再越过我的肩膀,投向那条黄土路的尽头。那里,曾经承载了她半生的等待和一个用谎言编织的童话。此刻,她的目光只停留在我身上,平静而满足。
卡车载着我们和简单的行李,缓缓驶离陈家坳。尘土在车轮后扬起。我回头,从后窗望去。村口,那棵老梧桐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变成一个沉默的剪影,越来越小,却越来越清晰地烙印在心底——它站着,沉默如陈,生气勃勃如生。而我们,带着它的根赋予的力量,驶向新的生活,像树一样,活着,站着。
7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