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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母亲像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冲出来,脚步踉跄,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山!那声音尖锐地划破了傍晚的宁静。父亲才像是被这声呼唤惊醒了,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劣质香烟熏得焦黄的牙齿。他弯下腰,伸出那双布满厚茧和裂口的大手,想抱我。几乎是本能地,我猛地向后缩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那点勉强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尴尬得像块风干的泥巴。
父亲的归来,像一场短暂而仓促的梦,充满了陌生感和无法言说的局促。他身上总带着浓重的汗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一种陌生的、属于遥远工地的尘土与钢铁混合的气息。他说话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爽朗,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他带回来一包硬邦邦、几乎能硌掉牙的水果糖,几件城里小孩穿旧了的、颜色鲜艳但不太合身的衣裳(母亲连夜在油灯下改小了给我穿),还有一小卷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散发着浓重机油味的钞票。他努力地想靠近我,笨拙地给我讲城里的楼房高得能戳破天,铁盒子(汽车)跑得比风还快。我听着,只觉得那些故事比王伯念的信还要遥远和虚幻,像另一个世界的神话。他偶尔会用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掌摩挲我的头顶,力道大得让我头皮生疼,瓮声瓮气地说:生娃子,要听你妈话。吃饭时,他看着桌上永远只有咸菜、土豆和稀粥的饭菜,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闷闷地吐出一句:杨柳,你太瘦了。母亲则总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往我碗里夹着那少得可怜的菜叶。
他走的前一晚,月亮很大,清冷的光辉洒满院子。父亲把我叫到老梧桐树下。夏夜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像无数细碎的、疲惫的叹息。父亲点燃一支劣质卷烟,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指着那巨大沉默的树影,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生娃子,知道这树为啥活得久,站得稳吗
我茫然地摇头。
他深吸一口烟,长长地吐出灰白的烟雾:因为它站得直,骨头硬。大风来了,呼啦啦吹掉它几片叶子,它不怕;暴雨来了,劈头盖脸淋它个透心凉,它也不怕。只要根扎得深,扎得牢,死死咬住脚下的土,它就倒不了!他顿了顿,那只粗糙厚重、布满老茧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按在我稚嫩的肩膀上,按得我身体一歪,几乎站立不稳。树啊,是站着死的!叶子落了,明年还会长。人……也是一样。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地刺向我,别光傻傻地等着叶子落下来,你得……学着当棵树!
第二天,天还黑得像锅底,鸡都没叫,父亲就走了。像一滴水融入干涸的土地,悄无声息。我醒来时,枕边放着两颗没舍得吃的、硬邦邦的水果糖。厨房里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我光着脚跑过去,看见母亲坐在冰冷的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着她半边脸,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在火光下亮晶晶的。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沉默地、机械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禾,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和话语都塞进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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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谎言与恐惧
(1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