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炎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略群小说www.luequn.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米哈伊尔的怒吼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激起了压抑已久的恐惧涟漪。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不安的低语。放射沉降物,这个被刻意回避的幽灵,终于被赤裸裸地抛到了桌面上。
安德烈沉默地看着米哈伊尔,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愤怒和对家园毁灭的深切恐惧。几秒钟后,他才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米哈伊尔同志,你的担忧,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我这里。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辐射扩散模型,是方案里优先级最高的计算模块之一。他指向黑板上另一个复杂的方程组,涉及大气湍流、粒子沉降速率、放射性核素衰变链。气象部门将提供未来七十二小时最精确的预测。起爆时机,将严格选择在高层大气环流最有利于将主要放射性烟尘导向无人荒原或稀释海域的时候。同时,他加重了语气,所有周边居民点,在起爆前四十八小时必须完成强制疏散。这是死命令。我们无法消除风险,米哈伊尔同志,我们只能……计算它,管理它,将它控制在理论上的最小范围。这火焰,他指向窗外,尽管隔着窗帘,但那方向传来的低沉轰鸣就是最好的注解,它已经吞噬了三年,它每多燃烧一天,喷发出的有毒气体和烟尘,同样是致命的。我们别无选择,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
最后那句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承认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别无选择……米哈伊尔喃喃地重复着,眼中的愤怒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哀和疲惫。他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重的寂静,只有火焰的低吼如同背景音般持续敲打。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部长会议特别技术委员会的代表,一位穿着笔挺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标准官僚式严肃表情的官员,无声地走了进来。他没有走向会议桌,而是选择了一个角落的椅子坐下,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厚重皮质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低头专注地审阅起来,仿佛眼前这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的生死辩论与他无关。只有当安德烈提到精确到毫秒、实时监测、强制疏散这些词时,他才微微抬眼,在随身携带的精美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几个词,随即又沉浸回自己的文件中。
安德烈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这个身影。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起,但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这位代表关心的是什么。不是岩层会不会塌陷,不是冲击波会不会跑偏,不是辐射尘埃会飘向何方。他关心的,是方案执行的可控性是否能完美体现在最终报告里,是那些非常规地质干预、高效构造封堵的术语是否足够干净,是时间窗口是否紧凑,是资源调度是否高效,从而确保这份报告能在最高层的案头成为一份闪亮的政绩,而不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官僚主义的幽灵,即使在核爆的阴影下,也依旧执着地计算着自己的功勋簿。
安德烈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那个角落移开,重新聚焦在眼前巨大的地质剖面图和写满方程的漆黑板上。公式冰冷而沉默,像永恒的星辰,不为人类的恐惧、官僚的算计所动。他必须抓住这些公式,这是唯一的浮木,是唯一可能在这片名为别无选择的绝望之海中,找到一条通往彼岸(哪怕彼岸也可能是毁灭)的路径。
继续。安德烈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如同钢铁,聚焦钻孔坐标和起爆参数。伊万诺夫教授,我需要你团队对目标区上覆页岩层孔隙率的最新实测数据,误差必须小于千分之五。巴甫洛夫少校,钻探方案B的可行性报告,明天日出前放在我桌上。米哈伊尔……他看向那位绝望的工程师,疏散路线和安置点的最终预案,由你负责核实,确保每一个名字都被划掉。时间,他看了一眼腕表,冰冷的金属表盘反射着惨白的光线,是我们最奢侈、也最匮乏的资源。开始工作。
没有激昂的动员,没有虚假的承诺。只有冰冷的任务分解,精确到人,精确到小时。会议室里沉重的气氛被一种更紧张的、被逼到悬崖边的行动力所取代。纸张翻动声、低声讨论声、计算尺滑动声、打字机的噼啪声(来自角落那位代表)重新响起,交织在一起,盖过了窗外火焰永恒的低吼。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站在黑板前,凝视着那些由他亲手写下的、试图约束毁灭的冰冷符号。左眼下那道旧疤,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又隐隐地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