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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李福仿佛被惊醒,急急地指向作坊一角堆积如山的木料和几扇刚打好粗坯的窗扇,张记棺材铺急要的这批寿材配件催得火烧眉毛,昨夜我……我赶工到三更天,油灯都添了两次油!片刻不曾离开过这屋子!隔壁赵老爹起夜时还隔着墙问我怎么还不歇息,他可以作证!他急切地辩解着,语速越来越快,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搓捻着衣角。他心中一片冰凉,王捕快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木头。
王捕快不动声色地踱步。作坊里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主人手艺的精湛和对工具的珍视。墙角立着几个半成品的木箱,线条流畅,榫卯严丝合缝。他的目光扫过挂在墙边那个鼓囊囊、洗得发白的粗布工具袋。袋口敞着,几件凿子、刻刀和一把小巧的手锯随意地插在里面。他走近,拿起那把约莫半尺长、刃口薄如蝉翼的手锯。锯齿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微光下,闪烁着频繁使用后特有的、均匀而细微的磨损光泽,靠近锯齿根部,还残留着几点极其新鲜的、几乎看不见的深褐色木粉。他蹲下身,靠近李福惯常站立的工作台位置,目光如炬扫视地面。在堆积的浅色松木刨花和杨木碎屑中,几点同样深褐色、细如微尘的木屑散落着,毫不起眼。他再次屏息,指尖捻起一小撮,凑到鼻端——那股熟悉的、沉静而略带药味的木质幽香,与他怀中小油纸包里庙宇窗棂上取得的碎屑气息,如出一辙!王捕快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锥,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李福骤然绷紧、微微颤抖的脊背上,仿佛有千钧之重。作坊里原本令人心安的松木香气,此刻在李福闻来,却带上了一丝令人窒息的铁锈味。
消息如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千层污浊的浪涛。当王捕快带着李福走出他那弥漫着木香的小小王国时,短短几步路,李福却感觉踏过了刀山火海。青石巷两旁,那些原本熟悉亲切的窗扉后,门板缝隙里,无数道冰冷、怀疑、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密密麻麻地粘在他的背上。压低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最恶毒的毒虫,嗡嗡地钻进他的耳朵,啃噬着他的神经: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平时看着老实巴交……
哼,穷疯了呗!听说他婆娘病着,欠着药铺不少钱,连佛爷的主意都敢打,真是黑了心肝!
王捕快都从他家搜出东西了,还能有假看他那双手,就是干精细活的……
每一句低语都像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李福心上。他死死攥紧拳头,粗糙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屈辱的万分之一。那张惯于在木纹肌理中寻找生机的脸庞,此刻只剩下被污名和绝望重压下的扭曲,一夜之间仿佛被无形的斧凿劈砍得面目全非。他低着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却只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他不敢抬头看天,那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要将他彻底吞噬。他赖以生存的技艺,他引以为傲的双手,此刻竟成了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铁证!他只想怒吼,想辩解,想砸碎眼前的一切,但最终,他只是更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将那刻骨的冤屈和悲愤,硬生生咽回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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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捕快并未被这汹涌的流言裹挟。他穿过被猜忌和恐慌毒化的空气,推开张婆婆那间临河小茶铺吱呀作响的斑驳木门。一股温润醇厚的陈年茶香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心头的沉重阴霾。光线昏暗,几张简陋的木桌条凳,寥寥几个熟客。柜台后,年逾古稀的张婆婆正颤巍巍地用一把缺了口的陶壶给客人续水。她身形佝偻得厉害,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但一双眼睛却并未完全浑浊,偶尔闪过洞察世事的微光。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袖口磨出了毛边。
唉,造孽啊……张婆婆看见王捕快进来,浑浊的老眼满是忧虑,叹息声如同秋叶落地般沉重,李福那孩子……老婆子看着他长大,手巧心实,跟木头一样直,一根筋通到底,怎会……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她放下陶壶,枯瘦的手在围裙上无措地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