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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娘的脸,那张因剧痛而扭曲、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脸,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我所在的方向。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因为痛苦和濒死的绝望而放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那里面没有泪水,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穿透了生死界限的强烈情绪。那眼神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带着生命最后时刻的全部重量,狠狠地、死死地烙进了我的眼底,灼穿了我的灵魂。那是一种无声的托付一种无法言说的怨恨还是一种对眼前这幕惨剧和我无能懦弱的无声控诉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那个溽热的、蝉鸣嘶哑的午后,在那个充斥着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院子里,那最后的一瞥,如同一个永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我灵魂最深处,烫出了一个永不结痂、日夜流血的伤口。
娘——!妹妹雪梅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刺破凝固的恐惧,从屋后传来,尖锐得变了调。
王自新父子三人似乎被这哭喊惊动了一下。王自新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地上,又用沾血的柴刀朝我虚晃了一下,那刀尖上粘稠的血珠甩落,溅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变成几个深褐色的小点。他嘴里骂骂咧咧着,带着两个儿子,像得胜的恶兽,大摇大摆地撞开我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扬长而去。
我这才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地扑倒在娘身边。那刺鼻的血腥味浓烈得让人作呕。温热的、黏腻的液体浸透了我的裤腿,那是娘的血。我颤抖着伸出手,想碰碰她,想把她从这可怕的猩红里拉出来,可指尖触到的皮肤,正在以一种我能清晰感知到的速度,飞快地失去温度,变得冰凉僵硬。那张曾经温和含笑的脸庞,此刻灰白如纸,眼睛还空洞地望着天空,瞳孔里凝固着我此生无法忘记的绝望。
娘!娘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看看雪梅啊!我摇晃着她冰冷的手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雪梅扑过来,小小的身体压在我背上,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我的脖颈里,混合着娘的血,又烫又黏。
娘的身体一动不动。院子里只剩下我们兄妹撕心裂肺的哭嚎,在死寂的、闷热的空气中回荡,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徒劳。那哭嚎声,连同娘最后那凝固的眼神,还有地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的血迹,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清晰、也最惨烈的底色。
几天后,母亲的坟茔孤零零地立在了村子西头那片荒僻的坡地上。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湿冷粘稠,泥土被雨水浸泡得松软泥泞。没有多少人来送葬,村里人大多远远地站着,眼神躲闪,交头接耳。王家父子甚至没有露面。只有我和雪梅,穿着不合身的粗麻孝服,跪在湿冷的泥地里。雪梅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不住地颤抖。我紧紧抱着她,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我死死盯着那口薄薄的棺材被一点点放进冰冷的土坑里,黄土一锹一锹地盖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掩埋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源。
爹佝偻着背站在一旁,脸上刻满了木然和一种被生活彻底压垮的疲惫。他像个抽掉了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新起的土堆,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雨水打湿了他花白的头发,一缕缕贴在额角,显得格外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