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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夏天,溽热如同粘稠的糖浆,紧紧糊住了整个村庄。空气沉滞不动,一丝风也没有,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带着一种奄奄一息的疲惫。太阳悬在当空,无情地炙烤着泥土地,蒸腾起一股混合着尘土、牲口粪便和腐烂菜叶的复杂气息,那是乡村盛夏特有的、令人窒息的闷热味道。我和妹妹雪梅蹲在屋后那片小小的阴凉地里,泥土被太阳晒得干硬开裂,脚趾缝里钻进细微的沙粒。我们守着几只蔫头耷脑的芦花鸡,鸡冠也被晒得发白,无精打采地刨着土,连虫子都懒得啄。
哥,雪梅小声嘟囔,声音也被热气蒸得软绵绵的,娘说晌午吃凉面,咋还不喊
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正想催她进屋看看,前院猛地炸开一声凄厉的尖叫,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午后死水般的寂静。
是娘的声音!
那声音里裹挟的恐惧和剧痛,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冲了出去,脚底板被滚烫的地面烙得生疼也浑然不觉。雪梅惊恐的哭喊被我远远抛在身后。
冲过墙角,前院的景象像一盆滚烫的沥青,兜头浇下,瞬间凝固了我所有的动作和思维。
娘仰面倒在地上,像一只被狂风骤然折断的麦秆。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褂子,胸前正被一种刺目的、不断洇开的猩红迅速吞噬。那红色如此黏稠、如此汹涌,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温热。王自新,那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男人,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沾满血污的柴刀,刀刃在烈日下反射着残忍的冷光。他像一尊凶神,喘着粗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倒在尘埃里的母亲。他的两个儿子,王正军和王富军,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两张年轻的面孔上,没有惊惧,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麻木和近乎残忍的平静,仿佛眼前倒下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捆碍事的柴草。他们手里也各自拎着木棍或铁锹把子,像两条沉默的恶犬。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我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像灌满了滚烫的开水。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血色薄雾。我想冲过去,想嘶喊,想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个举着刀的男人撞开,可我的双脚像被浇铸在滚烫的泥地里,沉重得抬不起分毫。喉咙里像塞满了烧红的炭块,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呜咽在胸腔里绝望地冲撞。
王自新似乎这时才察觉到我的存在。他那双布满红丝、浑浊凶狠的眼睛猛地转向我,瞳孔里没有丝毫人性的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威胁和一种看蝼蚁般的轻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咆哮:滚开!小兔崽子!再看连你一块儿劈!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我的脖子,掐灭了我胸腔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勇气。恐惧,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王自新抬起穿着硬底胶鞋的脚,朝着地上那团刺目的猩红——我娘的身体,狠狠踹了过去。那一脚带着十足的蛮力,沉闷地落在娘的腰腹间,她的身体在泥地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像离水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