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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蓝粗布围裙浸着三十年的烟火气,在晨光里硬得像块褪色的夜。外婆佝偻着腰搅动煤炉上的白粥,围裙带子被蒸汽熏得发潮,口袋便窸窣作响——那是玻璃糖纸摩擦的声响,混着腌菜坛沿的白霜与晨露的清凉。我总爱趁她添煤时偷袭,指尖刚触到口袋边缘,就被她沾着灶灰的手轻轻拍开:小馋猫,等日头爬过晾衣绳再发糖!
口袋衬布里沉淀着时光的密码:橘子糖纸边角沾着中药铺门帘掀起的苦香,葡萄纹路里嵌着雷雨夜的煤油灯花,最底层压着张泛黄薄荷糖纸,是外婆从止咳糖浆瓶上揭下的呼吸符咒。每当咳嗽撕破弄堂的寂静,她就对着糖纸呵气,白雾在玻璃纸上凝成细小的珍珠:瞧,糖在出汗呢,等汗珠干了,病气就跟着飞走啦。十三岁倒春寒那夜,高烧将我烧成褪色的糖纸,她却从夜雾里端来搪瓷缸——双层玻璃纸裹着外宾特供的薄荷糖,奖章图案的金色麦穗已被人群蹭破,糖块却焐得温热。
月光碎在阁楼地板上,我瞥见外婆摸黑翻找针线筐。龟裂的指尖掠过顶针、碎布头,最终扯出纳鞋底的棉线。凌晨时分,枕边多了串六角星风铃,每颗棱角都烙着她的指纹,裂缝处黏着绿玻璃渣,在晨曦中恍如年少时运河边的粼粼波光。
薄荷最耐寒,化得慢。她蘸白酒擦拭风铃霉斑时,围裙突然渗出暗色水痕——原是昨夜冒雪去副食店,绑腿浸透的雪水凝成冰晶,此刻正融成苦涩的月牙。弄堂口的泡桐枝桠突然折断,积雪簌簌落进她蓝布衫领口,像极了那年私塾先生摔碎的砚台墨汁。
梅雨季来临前,我在围裙补丁里发现拼贴的糖纸碎片:橘子皮与葡萄藤的残影间,嵌着张完整的草莓糖纸,背面铅笔字洇成淡青色:1985年冬,囡囡换牙夜。黏着的半粒乳牙裹着糖霜,咬痕深处竟藏着根银丝——多年后才知,那是外婆偷偷绾进补丁的月光线,为了拴住随时会飘散的魂灵。
溽暑的蝉鸣像钝锯子拉扯光阴,将弄堂的午后割裂成支离的碎玉。竹凉席沁着井水擦过的凉,我趴在上头数糖纸,汗津津的胳膊压住纸角,生怕穿堂风偷走这些彩色的契约。外婆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镜腿缠着泛黄的医用胶布——那是去年修鸡毛掸子时摔裂的,裂纹里还嵌着半粒陈年麦芽糖晶。
叠星星要像纳鞋底,针脚太紧会勒断月光。她捏着麦秆蘸浆糊,枯瘦的手指意外灵巧。香樟树把日头筛成渔网,罩住我们祖孙俩。凉席上铺展着橘子味的汽水铁锈、葡萄纹里的苍术碎屑,最珍贵的薄荷糖纸透如冰片,是外婆用退休证换的外宾特供品。她教我辨认糖纸的肌理:橘子味要顺叶脉纹路折,葡萄纹需逆果霜走向叠,草莓糖纸必须呵气软化,否则脆生生的会裂成两瓣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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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饼干盒里躺着父亲的自行车链条钥匙扣,与褪色顶针、缠红线的缝衣针为伴。外婆抽出一根麦秆,在搪瓷碗沿磨出斜口:从前姑娘出嫁,都要用麦秆给喜糖包金边。糖纸在她掌心翻飞如蝶,白发梢沾着麦芽糖拉出的金丝,在阳光里晃成细碎的银河。我学着她的动作,却总把棱角戳破,草莓糖纸裂开的瞬间,甜腥混着懊恼的泪砸在凉席上,洇出淡粉的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