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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刚偏西,千年桃树的创口已渗出琥珀色树胶。周沫攀上脚手架为它包扎艾草绷带时,发现最低枝桠上系着的红绸颜色鲜亮——那是梁婉趁夜挂上的,褪色的旧绸旁还绑着张簇新的姻缘笺。
暮色染红祠堂匾额时,梁婉抱着织锦匣子跨过火盆。她戴的鎏金点翠凤冠压得脖颈微弯,嫁衣上却不见惯常的鸾凤,唯有襟口一枝并蒂桃,用十年前从周家讨来的绣线锁了边。
却扇！孩童们起哄声中,周沫看见她执团扇的手腕系着平安扣。当鎏金扇柄缓缓下移,露出眉心花钿的刹那,祠堂梁柱忽然传来龟裂声——那根藏着双生桃枝的脊檩,正在喜烛映照下簌簌落灰。
合卺礼用的匏瓜剖成两半,周沫仰头饮酒时瞥见梁婉袖口露出的疤痕。去年梅雨季抢修祠堂时,她徒手扒开瓦砾堆找雕花板,被生锈的铁钉划出的伤口,此刻正贴着鎏金镯子发亮。
亥时的更锣惊飞夜鸦,周沫握着梁婉的手抚过老桃树皴裂的树皮。喜娘追出来往他们怀里塞红枣桂圆时,暴雨砸碎了河面的月光。梁婉突然拽着他往渡口跑,嫁衣繁复的裙裾扫过青石板,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桃花纹样。
芦苇荡里藏着艘朱漆斑驳的旧画舫,梁婉点燃舱内十二盏红烛：这是我爹当年没能开去杭州的婚船。她卸下凤冠时,发间桃木簪不慎落入水中。周沫潜入河底摸索,指尖触到簪头刻纹的刹那,十年前沉在淤泥里的蝴蝶风筝突然浮出水面。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周沫就被喜娘按在了祖宅中堂。五色丝线在梁婉眉间翻飞绞面时,他正对着西墙的《百子千孙图》行却扇礼。画轴突然脱落半幅,露出夹层里泛黄的船契——正是梁父当年抵押给钱庄的货船文书。
新妇跨鞍——司礼的尾音被马蹄声截断。梁婉扶着鎏金马鞍回首,看见文创园推土机已逼近老宅照壁。她绣鞋尖故意踢翻火盆,炭火引燃了垂落的《百子图》,抵押文书在青烟中蜷成灰蝶。
周沫突然掀了合卺酒的桌案,在众人惊呼中劈开祖龛暗格。尘封的雕花木匣里,躺着半枚鱼形玉璜——正是当年梁婉摔碎的定亲信物。他用金漆填补裂缝时,发现断口处藏着微雕的茶叶贩运路线图。
未时三刻暴雨骤临,梁婉的织金霞帔被狂风吹卷上桃树枝头。她赤脚攀树时,藏在嫁衣内衬的十二张当票如雪纷飞。周沫在泥泞中追捡,发现每张当票背面都用螺子黛写着周梁合体字,连起来竟是半阙《桃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