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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这辈子,前半截是跟着“倒霉”二字绑一块儿的。我爸那双大糙手,比砂纸还剌人,那是真在泥里沙里石头缝里刨食练出来的。记忆里他就像头不会喊累的老牛,专干人家嫌苦嫌累的活:搬石头?他来!挑沙子?他上!拆旧房子?扛预制板?还是他!那年头,他就是行走的“重型机械”。家嘛,温饱线吊着,没饿死,也没啥余粮,就那么悬着。我爸,我妈,加上我,一家人的日子像张绷紧的弓弦。
九零年代末那个夏天,那蝉叫得撕心裂肺,跟哭丧似的。我爸在帮人拆个二层破楼,脚底下那些摞起来的“五孔板”突然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哗啦啦倒了!啥圈梁?啥加固?便宜活哪讲究这些?工友们那“拆二楼要留神”的嘀咕,转眼就变成了漫天黄尘,把我爸活埋了。工友冲进我家报信时,裤管上沾的白灰浆,刺眼得跟我爸被抬上救护车时那张煞白的脸一模一样。
进了医院,跟进了阎王殿门似的。手术室那个红灯,我盯着它足足熬走了七个钟头,亮得人心发毛。里头突然警报器鬼哭狼嚎,主刀大夫冲出来,汗珠子甩进眼睛里:“钢筋戳穿肠子了!得做造瘘!”啥是造瘘?当时不懂。我就看见护士端出来三大盆子血水,那血水里,还晃悠着白惨惨的碎骨头渣子!后来过了几年,我爸才敢一点一点拼凑出那些画面:麻药劲儿过了,他在手术台上痛得浑身抽抽,医生没办法,只能用带子把他发青的手腕子捆在床边上——听着就钻心疼。
手术完了,肚皮上豁开个口子,挂个袋子,接屎接尿。那造瘘口,像一朵烂掉的向日葵,看得人心里发怵。九十年代县城医院哪来的空调?怕我爸感染,我和我妈,一人一把破蒲扇,整夜整夜地扇!扇到最后,那蒲扇叶子都快被汗水渍成酱肉色了。钱?哗哗往外流。第三次手术前,我爸还想着能赶紧回去干活呢,结果我们家连给他买吊瓶葡萄糖的钱都掏不出来了。这绝望,比那造瘘口还让人喘不上气。
跟着我舅去找包工头讨那救命钱。下雨天,那王八蛋屋檐下栓条大狼狗,呲着牙扑了我们好几回。包工头在屋里翘个二郎腿,烟圈吐得溜圆:“三千七!多一分都没有,再多就当敲诈送你们吃牢饭!”钱扔在地上,我舅弯腰去捡。就在那个瞬间,我看到他脖子后面一片灰白。操!那一刻我明白了,成年人的腰杆子该弯的时候就得弯,这玩意的杀伤力,比我当时揣在书包里那把水果刀狠多了。这画面后来成了我的创业“梦魇燃料”,催命似的逼着我往前冲。
十四岁,站在医院那长走廊里,感觉整个天塌下来都砸在我这细胳膊嫩腿上。想去工地上卖力气?人家说用童工罚得比赔得狠!想去卖冰棍?连本钱都凑不出来——那可是我家三天的口粮钱!这种无力感,就像医生那冰凉的手术钳子卡在嗓子眼,晚上躺在硬板床上,能瞪着天花板熬到天亮。最难的时候,一包榨菜,三个人分着吃三天;我妈深更半夜踩缝纫机接零活,那“哒哒哒”的声音跟我爸的呻吟声高低应和。穷归穷,人情还是有的——好心的护士长偷偷塞点过期的葡萄糖,隔壁病床的大爷分我半个蔫巴苹果…
这些东西,就像是夜里没掐灭的烟屁股头,那点微弱的光虽然烫手,好歹照见一点活下去的路。
我爸终于挂着那个臭烘烘的“粪袋”能下地了,我们家欠的债,好家伙,够在城里买半套房!但我妈反而乐了,她那句“人在债不愁”,真是让我开了眼,第一次知道啥叫被苦日子淬炼出来的那股子韧劲儿,看着跟弹簧似的,压得越狠,弹得越高。
那些年捞偏门混点零碎钱的经历就不细说了,捡废铁、摸铁钉、抓蛇卖钱、用玻璃珠子水浒卡搞点小“博彩”……都是生存的土办法。阁楼横梁缝里藏的那个健力宝罐子,现在还存着那时候的汗腥味呢。这些手段,在咱们那乡下,就是活命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