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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十七分,陈修远的指甲第三次卡在了座钟的齿轮缝里。黄铜齿轮上的铜绿蹭在指尖,像他七岁那年在祖父的工具箱里摸到的铜钥匙——那把钥匙能打开后院的老榆木柜,柜子里藏着祖父的修表工具,还有本牛皮封面的日记,第一页画着只歪歪扭扭的钟表,指针指向三点十五分,旁边写着:“阿远出生的时辰。”
钟表店的玻璃柜台泛着冷光,里面陈列着三十七只待修的钟表。最上层那只瑞士怀表的表蒙裂了道蛛网状的纹,是昨晚那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送来的,她说表是结婚纪念日丈夫送的,现在“走得比他变心还快”;中间那只老式座钟的摆锤断了,木壳上刻着“1958”,送修的老头说这是他父亲在钢铁厂当劳模时得的奖品,“摆锤晃了六十四年,比我儿子在家待的时间还长”;最下层那只电子表的屏幕黑了,表带是廉价的塑料,印着褪色的卡通图案,送修的小姑娘攥着表说:“这是我妈走之前给我买的,她总说电子表比机械表准,可我就想让它再走一天。”
陈修远把镊子伸进座钟机芯时,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啪嗒”一声落在玻璃上。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卡在四点十八分——这只挂钟是祖父留下的,二十年前祖父临终前说,等这钟彻底停了,就把他的骨灰撒在后院的梧桐树下。现在挂钟每天都会停三次,每次停的时间都不一样,像在故意提醒他什么。
“陈师傅,还没睡?”门外传来收废品的老李头的声音,三轮车的铁轴在石板路上磨出“咯吱”的响。老李头把半捆旧报纸放在门口,露出里面裹着的个闹钟,塑料外壳是粉色的,指针停在十二点整,“今早收的,看机芯还行,你看能不能修修?隔壁楼的小姑娘说,她奶奶以前就用这种闹钟,每天五点半准响,比鸡叫还准时。”
陈修远接过闹钟时,指尖触到老李头粗糙的掌心。老李头的手背上有三道平行的疤,是年轻时在砖窑厂被高温的砖坯烫的,他总说这是“吃饭的记号”。陈修远想起祖父的手,也有这样的疤,是修表时被齿轮咬的,纵横交错,像张微型的地图,标记着几十年的光阴。
闹钟的电池仓里卡着张褪色的糖纸,是橘子味的水果糖,和陈修远小时侯常吃的那种一样。那时祖父修表,他就在旁边剥糖纸,糖纸攒多了就叠成小船,放在后院的积水里漂,看着它们被梧桐叶盖住,像艘艘沉在时间里的船。
“能修。”陈修远把闹钟放在工作台上,拧开后盖时,发现机芯里缠着根头发,银白色的,像根细小的银丝。他用镊子夹出头发时,突然想起昨晚那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她的鬓角也有这样的白发,只是用染发剂盖得很好,像给时间刷了层新漆。
老李头已经骑着三轮车走远了,车斗里的旧报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像谁在翻一本厚重的书。陈修远望着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玻璃柜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那只瑞士怀表的裂痕上,像给时间的伤口撒了把金粉。
他低下头,继续摆弄那只粉色闹钟。机芯里的齿轮很小,比祖父修过的最小的表还小,转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像春蚕在啃桑叶。陈修远想起小时侯,祖父总在这样的声音里给他讲过去的事:1953年修过的第一只进口表,1966年被红卫兵砸烂的古董钟,1980年给新婚夫妇修的对表……那些故事像齿轮一样,咬合着他的成长,让他知道时间从来不是直线,而是圈,转着转着,就把过去和现在拧在了一起。
四点二十五分,挂钟突然“铛”地响了一声。陈修远抬头,看见挂钟的时针终于跳过了四点十八分,慢悠悠地走向四点十九分。后院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正好砸在祖父生前常坐的藤椅上,藤椅发出轻微的摇晃,像祖父还坐在那里,眯着眼睛看他修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