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2/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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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冰冷的放大镜支架,撞上了那双眼睛。
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一丝刚刚升起的、尚未完全成型的困惑。那目光落在林树布满汗渍、带着疲惫和底层生活刻痕的脸上,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林树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困惑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惊愕！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红润的嘴唇也因惊讶而微微张开。她认出来了！认出了这个在破旧街巷被她撞倒、狼狈奔跑的男生！
林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坠入一片冰冷的深渊。屈辱、愤怒、还有那被彻底封杀前程的巨大痛苦,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质问出声：是你！就是你！因为你,我才站在这里！因为你父亲,我才失去了一切！
然而,就在他眼中那簇压抑的火苗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他看到张盈盈脸上那惊愕的表情,飞快地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歉疚有不安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他无法理解的难过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洗得发白、沾着松香和汗渍的工装袖口,扫过他指关节上细小的划痕和新茧,最终落回他写满痛苦与倔强的脸上。
她没有说话。没有像那些高管期待的那样,露出高高在上的赞许或施舍般的微笑。她只是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林树一眼,那目光像带着温度,又像裹挟着冰霜。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身旁还在喋喋不休的分厂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前行。她移开了目光,转向下一台机器,但林树清晰地看到,她刚才还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此刻却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浅杏色外套的衣角,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
那簇众星捧月般的人群缓缓移开了。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重新占据了主导。林树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维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看着张盈盈在簇拥下远去的背影,挺直,纤细,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沉重。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积郁已久的黑暗,却又瞬间留下了更深的焦痕和更复杂的谜团。
日子在流水线的轰鸣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中,再次沉入一种麻木的循环。然而,自从那次车间里的短暂对视后,林树的生活轨迹,开始发生一些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偏转。
他依旧沉默寡言,像流水线上最精准也最沉默的部件。但一些特殊关照却不动声色地降临。他的工位被调换到一个相对噪音稍小、通风略好的位置。线上最复杂、最容易出错、以前总是随机落在他头上的急单板子,似乎被分走了大半。有一次,他不小心将几颗微小的电容掉落在传送带缝隙里,按照严格的车间条例,这至少是一张罚单甚至半天工钱的扣除。线长板着脸走过来,林树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然而,线长只是皱着眉看了看,不耐烦地挥挥手：下次注意！快捡起来！竟破天荒地没有追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