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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潮湿木头、陈年尘土和新鲜雨水混合的沉闷气息。惊魂未定的人们或蹲或靠,精疲力竭,浑身滴着泥水,沉默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祠堂外,暴雨以毁灭般的姿态倾泻着,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瓦片和地面,汇成一片永不停歇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屋檐下,浑浊的水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模糊不清的水帘。
所有人的目光,都沉重地落在那口停放在祠堂中央、湿漉漉沾满泥浆的棺木上。它像一个巨大而污秽的问号,横亘在所有人面前。老村长佝偻着背,用那双布满老茧和泥污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凝视着那口泥棺,凝视了很久很久。祠堂外是喧嚣狂暴到极致的雨的世界,祠堂内是死寂冰冷如坟墓的沉默。终于,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重得如同巨石坠地的苦笑,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雨幕,砸在每个人心上:
老坎啊……求了一辈子雨,到头来,就只换回这一场……给你送行的雨啊。
这句话,苦涩、苍凉,浸透了宿命的荒谬感,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了祠堂里死水般的人群。秀云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彻底崩溃了,她猛地跪倒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嘶哑的哭喊撕裂了祠堂的死寂:爹!爹——!您睁开眼看看啊!雨来了!您要的雨来了啊!您看看啊——她的哭喊声在狂暴的雨声映衬下,显得如此微弱又如此绝望,将这一幕的荒诞与悲怆推到了顶点。浑浊的雨水顺着祠堂破败的瓦缝不断滴落,敲打在棺盖的泥浆上,晕开一圈圈细小的、无奈的涟漪。
这场迟来的、狂暴的雨,仿佛耗尽了积攒百年的力气,持续了许久许久,才渐渐显出疲态,由倾盆之势转为连绵不绝的冷雨。天空依然阴沉得如同浸透了水的铅块,空气湿冷刺骨。被雨水狠狠冲刷过的村庄和田野,显出一种异样的、病态的清新,但大地上那些深刻的龟裂伤痕,在泥泞的掩盖下依旧狰狞。
人们再次抬起那口更加沉重的泥棺,踩着已经变成一片泥沼、每走一步都深陷其中的山路,艰难地、沉默地将李老坎送达半山腰的家族坟地。墓穴里积满了浑浊的泥水,像一个等待吞噬的污浊池塘。
葬礼在一种沉重、压抑到令人窒息和难以言说的荒诞感中草草结束。湿冷的泥土被一锹锹铲起,抛入积水的墓穴,发出沉闷而粘滞的噗噗声,如同大地在艰难吞咽。送葬的人们默默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新堆起的、同样湿漉漉的土丘,孤零零地立在凄风冷雨之中。
雨水暂时填满了干裂的土地缝隙,也漫溢了李老坎生前耗尽最后力气挖出的那个蓄水坑,浑浊的水面映着铅灰色的天光。然而,那些深深刻在大地上的龟裂痕迹,如同无法愈合的古老伤疤,在泥泞之下依然清晰可见,蜿蜒曲折,诉说着永恒的干渴与创痛。
最后的光影,久久停留在那座湿冷的新坟上。雨水顺着新翻的泥土缓缓流淌。稍远处,在暂时被雨水浸泡的枯黄田垄下,大地深深的、纵横交错的干裂痕迹在泥泞中若隐若现,如同大地无声的、永恒的叹息与叩问。雨终于彻底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水汽。但那巨大的荒诞感,那命运的沉重与冰冷,却如同这脚下吸饱了水、变得无比粘稠泥泞的土地,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浸入骨髓,再也无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