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楼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略群小说www.luequn.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舟莫系,网难收,浮沉都作稻粱谋。
低头欲问儋州月,却照肩头万斛愁。
指尖之下,键盘冷硬如铁,带着现代科技独有的疏离。一行行死气沉沉的数据像某种咒语符文,在屏幕上急速生成、蔓延、堆积如高墙。王栋凝视着跳动的光标,喉咙里像被一团无形的棉花堵得严实。身旁座位空着,属于老陈——那位总是早早坐定却从未提前到岗的老同事。空气里仿佛凝固着沉闷的尘埃和机器散发的热息。而经理办公室里,张经理三个字的铭牌反射着日光灯刺目的光,此刻门虚掩着,里面不断逸出张经理刻意压低、又恰好清晰到足够整个办公室听闻的训斥声浪。
老陈……这次项目数据,张经理的声音里仿佛含着冰渣,怎么还少了七点八一个冗长的停顿足够每个人屏息去数自己沉重的心跳。上周客户满意度差零点三,你可是打包票……说……每一句都像重锤砸在耳膜上。东坡的视线掠过那扇虚掩的门,望见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正低垂压在人头顶。一株瘦弱的行道树在单调的水泥森林夹缝中努力伸展着虬枝,却又倔强地在楼宇投下的浓重阴影中微微颤动。
恰在此刻,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妻子发来一张照片——那是上周陪安琪儿逛商场时拍的,照片中安琪儿正踮着脚,小鹿般明亮的大眼睛充满渴望地盯着展示柜中那枚镶嵌钻石的发饰。妻子附带的文字如无形的针线,细细地扎进东坡脑海的褶皱里:安琪喜欢好久了,小寿星礼物就它吧……月底了,你那项目奖金定了么文字温柔,却透着沉沉的疲惫和期待。几乎是同时,屏幕上叮咚一声轻响,另一条信息闯入视野,是物业发来的缴费通知:三期月供到期,本月物业水电汇总,请查收。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如同锁链上增加的一环。
身体里属于王栋的脉搏沉重而清晰地搏动,每一次跳,都牵动着无形的压力绳索在抽紧。记忆却不受控制地回溯,倏忽间卷回海南儋州那个酷热难当的正午。彼时他挥汗如雨,在烈日炙烤的滩涂上挥动锄头,只为挖开层层叠叠的牡蛎壳,以期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食物。汗珠如溪流般滑过眉毛,刺痛双眼,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一位黎族老汉步履蹒跚着路过,望着他艰难掘进的动作摇头叹息:学士公啊,吃食不在壳硬,在路子通哩!那声音带着古俚的音韵,穿过千年风尘,竟在此刻办公室的凝滞空气中奇异回响起来。东坡恍然记起,当日黎人老汉最后确实递给他一张撒满鱼肉的油亮蕉叶。他喉头动了动,苦涩地咽下回忆中那早已消散的腥咸和现实的滞涩,终是默默敲下了回复给妻子的文字:好,生日礼物听你的,项目……尽力了,应该快了。消息发送时,他指尖轻颤。
当天下班的地铁如同巨大的腹腔闷罐车,挤满了被生活磨损得差不多的面孔。广播里字正腔圆的女声机械地报出站名,淹没在人群自身散发的热气和叹息声中。王栋(东坡)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在推搡的人流里,一只手臂死死地护着公文包和肩上的电脑包,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衬衫布料按住内袋。那里面,仿佛有某种温热沉实的物体在紧贴着他,安静地搏动着,是他那本小小的《尘海拾珠集》。
地铁列车猛地一晃,车厢瞬间黯淡。周围有人低呼出声,抱怨和更浓重的烦躁感立即弥漫开来,如同水面投下的石子晕开层层涟漪。在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昏暗甬道光影里,东坡的眼神落定在斜对面一个靠门倚立的陌生青年身上。他疲惫地阖着眼,眉头深锁如同揉皱的纸。他西装领带依旧穿戴整齐,然而整个人似乎已褪尽了属于白昼的生命底色,只在每一次车身晃动时,头颅轻轻撞击着冰冷的车门立柱,如同被命运无情嘲弄的提线木偶。青年的身形单薄、失重,像一个被抽掉了支撑物的稻草人影子,在混沌里漂泊。
列车灯光复明,一切嘈杂再次被尖锐地照亮。东坡将手掌从心口缓缓移开,指节微麻。周遭拥挤的身躯散发着汗味和隔夜食物的余味,青年也艰难地换了个站姿,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苏轼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崩裂开来,又迅即沉淀下去。那一刻,王栋的肉身与苏轼的灵魂同时抵达了一个共同的地界——一种深陷于庞大机械链条之中,齿轮般磨损而无法逃脱的窒息感,真实地穿透了时光的阻隔。
data-fanqie-type=pay_t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