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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那顶破旧的蚊帐成了她最后的堡垒。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芯被捻到最小,吝啬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膝头摊开的书页。老校长送来的笔记本摊在膝头,她握着笔,笔尖在粗糙的纸上沙沙移动,像春蚕啃食桑叶。蚊帐里闷热得像个蒸笼,汗水顺着她的鬓角、脖颈不停地往下淌,浸湿了薄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嗡嗡作响的蚊虫隔着蚊帐疯狂地扑打着,寻找着任何可以下口的缝隙。她不敢大幅度驱赶,生怕惊动外间熟睡的继父。困倦如同沉重的铁幕一次次压下,眼皮像灌了铅,每一次眨动都无比艰难。她只能狠狠掐自己的胳膊,用尖锐的疼痛驱散睡意。有时实在撑不住,头猛地向前一点,额头几乎撞到书页上,又瞬间惊醒,揉揉发涩的眼睛,继续投入那场与疲惫、与时间、与命运无声的搏杀。
日子在轰鸣的车间与蚊帐下的孤灯之间飞速轮转,像一架永不疲倦的纺车,周而复始地抽剥着她所剩无几的精力。直到考前的最后几天,周晓芸才惊觉身体里那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不适有了确凿的指向——那个在她腹中悄然孕育的小生命,正用日益明显的胎动提醒着自己的存在。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一阵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攫住了心脏。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像命运在她通往考场的荆棘路上,又恶意地抛下一块巨石。她只能更紧地咬住牙关,将所有的惶恐与疲惫更深地压进心底。当考试的日子终于到来,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降临。她躺在简陋的产床上,听着婴儿响亮的啼哭,身体撕裂的剧痛尚未平息,目光却已越过窗棂,死死盯在考场的方向。虚汗浸透了头发,黏腻地贴在额角,她甚至来不及仔细看看怀中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考!必须去考!
考场设在县一中的老礼堂里。深冬的清晨,寒风凛冽,吹得糊着厚厚报纸的窗棂哗哗作响。周晓芸用一条洗得发白的旧头巾把虚弱的脸庞和额头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因极度疲惫和紧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用旧棉袄层层包裹、只露出一张红扑扑小脸的新生儿。小家伙很安静,似乎也感知到了母亲非同寻常的紧张,只是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嚅动着。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粉笔灰味道的空气,踏进了礼堂。上百张简陋的木桌木椅排开,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灰尘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考生们埋着头,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汇成一片紧张的低鸣。监考老师背着手,在过道间无声地巡视,目光锐利如鹰。
周晓芸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放在脚边一个用旧衣服临时铺成的小窝里。她拿出准考证和文具,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摊开试卷,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题目,语文、政治、历史……那些在轰鸣车间里、在蚊帐孤灯下反复咀嚼过的知识点,此刻在脑海中翻涌、沉淀。她强迫自己沉静下来,握紧了那支同样冰冷的钢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笔尖在粗糙的试卷纸上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她写得很快,也很专注,仿佛要将这十年被耽误的光阴、这几个月来所有的挣扎与血汗,都灌注进这小小的笔尖。额角的虚汗又冒了出来,浸湿了头巾的边缘,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腰背因为久坐和产后尚未恢复的虚弱,传来一阵阵尖锐的酸痛。她只能咬着牙,不时在凳子上极其轻微地挪动一下身体。
礼堂前方悬挂的老式广播喇叭,突然滋啦响了一声,一个毫无感情、字正腔圆的男声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各位考生请注意,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最后三十分钟。请抓紧时间答题。
这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在礼堂里激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埋头苦写的考生们动作明显加快了几分,翻动试卷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空气里的紧张感陡然升级。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睡在周晓芸脚边襁褓里的婴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广播声惊扰了,又或许是饿了,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响亮而委屈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