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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泥韵坊那两扇沉重的、布满岁月裂纹的木门,一股浓烈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陈年的木料、湿润的泥土、淡淡的釉料粉尘混合的味道。这气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默记忆的闸门。作坊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扇蒙尘的小窗透进天光,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巨大的辘轳车静静蹲在角落,蒙着厚厚的灰,像一个被遗忘的巨兽。角落里堆着不少半成品和素坯,形态各异,却都蒙着尘,如同废弃的士兵。几个老旧的木头架子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件落满灰尘的成品歪斜地放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萧条和死寂。
他的目光扫过这破败的景象,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就是父亲押上一切换来的钱这就是他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地方他走到角落那个属于他的小小工作台前,台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只有一小块地方被擦过,显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纹理。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未完成的素坯小碗,碗壁薄厚不均,边缘有些歪扭,显然是孩童稚拙的手笔。陈默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冰冷的泥土,童年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清晰:父亲宽厚的大手覆在他小小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低沉的声音耐心地引导:默崽,手要稳,心要静……你看这泥巴,你用心对它,它就给你好看……泥土微凉粗糙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陈默麻木的心脏。那时父亲的手,是那么稳,那么暖。
还记得你承诺过要烧出真正的‘雨过天青’吗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打破了作坊里沉重的寂静。
陈默猛地回头。林小雨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倚在门框上,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琉璃,直直地盯着他。
什么陈默一时没反应过来。
雨过天青釉!林小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尖锐和失望,你十岁那年,指着你爸烧坏的一窑瓷器哭鼻子,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烧出书上说的那种‘青如天,明如镜’的釉色!你爸当时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说‘好,爸等你烧出来’!她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情绪激动,陈默,这些年,你在大上海,钱是赚了不少。可除了钱,你还剩下什么你记得青溪河的水是什么颜色吗记得泥土在手里是什么温度吗记得你爸的手是怎么被窑火烤出茧子的吗她往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你连你自己说过的话、发过的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陈默的耳膜,刺进他心里最不敢触碰的角落。那些早已被金融数据、并购案、房价涨幅覆盖的久远记忆,那些关于泥土、窑火和父亲笑容的画面,被林小雨尖锐的话语粗暴地撕开,鲜血淋漓地暴露在眼前。承诺梦想他早已将它们连同故乡的气息一起,打包丢弃在通往大都市的高速路上了。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泥浆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羞愧和狼狈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林小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更不敢看工作台上那个未完成的、沾满灰尘的童年印记。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从敞开的门外涌入,带着深秋的凉意。风掠过工作台,卷起几张散落的旧报纸。其中一张泛黄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图纸被风带起,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陈默脚边。
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那是一张手工绘制的、异常精细的图纸。上面清晰地勾勒着泥韵坊后山那座废弃多年的古龙窑的剖面结构图。复杂的火道、投柴孔、窑室分隔都标注得一丝不苟。更让陈默心脏骤停的是图纸的标题,是用他父亲那特有的、略显笨拙却异常工整的字体写着:
龙窑复烧技改方案(为儿子天青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