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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终南山,细雨如织,将几椽竹舍笼在濛濛的烟霭里。檐溜滴在阶前青苔斑驳的石臼中,嗒、嗒、嗒,清冷而恒定,似有无形的手指在暗处拨动着光阴的算珠。陆九荣倚着冰凉的竹廊柱,手中一截老竹根雕成的杯盏,茶汤已凉透。他的目光穿透迷离山雾,投向远处若隐若现、如黛如烟的峰峦,思绪却溯着时光的河流,飘回了那个名叫陆一荣的莽撞少年身上。
彼时,他尚是华山派一名唤作陆峰的寻常弟子。习剑七载,进境滞涩如逆水行舟,心气却似炉中未燃尽的炭,日夜煎熬着肺腑。师父苍老的手常落在他紧绷的肩头,叹息如秋风吹过枯枝:峰儿,剑是心镜。你心中沟壑纵横,剑气如何澄澈少年胸中翻涌着不服,喉头哽塞,只将手中剑柄攥得更紧,汗湿的掌心在缠柄葛布上洇出深色的、咸涩的印痕。
命运的转折,系于华山后山一处无名洞窟。那日暴雨如天河倒泻,他为追寻一只失足滑落的岩羊,不慎坠入深涧。泥泞中挣扎起身,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洞壁藤蔓深处极古拙的刻痕。拂开湿滑青苔,一幅幅人形姿态奇崛,似动非动,旁有蝌蚪般的古篆小字,晦涩难解,唯首字清晰如刀凿斧刻——荣。陆峰如遭九天雷霆贯顶,心神被这荣字牢牢摄住,周身湿冷、崖上同门焦灼的呼唤尽数抛诸九霄云外。此夜之后,华山派名册上悄然抹去了陆峰,江湖的风尘里,却多了一个背负青囊、自号陆一荣的独行客。
一荣·洗砚
陆一荣结庐于终南山阴,一溪清浅名唤濯尘,如碧带般蜿蜒绕屋而过。他所携唯一贵重之物,乃一方九寸见方的澄泥古砚,色如深秋蒸栗,触手温润如凝脂。此砚伴他多年,墨垢深深沁入肌理,每一道凹痕都仿佛铭记着旧主悬腕挥毫时,笔锋游走如龙蛇的磅礴气韵。
晨曦初染林梢,他便携砚至溪畔。山泉清冽刺骨,初触砚面,沉积的墨垢遇水,立时发出细微绵密的嘶嘶声,宛如春蚕在静夜里啮食鲜嫩桑叶。他以指为帛,就着潺潺流水,细细摩挲砚池深处最顽固的墨渍。指腹与细腻的澄泥温柔相触,发出一种低沉而恒久的沙沙声,似有无形沙漏,在溪畔细数着悄然流逝的年光。陈年的墨痕随清流丝丝缕缕化开,在水中曳出袅袅玄色烟痕,旋即被溪水无声地温柔吞噬,了无踪迹。待砚体洁净如新,水光倒映着朝霞流金,温润如玉,他心中那点因旧日恩怨郁结的燥气,亦如水中墨痕般被涤荡一空。濯砚之声,沙沙复嘶嘶,便是他拂去心头尘垢、重归澄明的初始清音。水珠自砚角滴落溪石,嗒然一声,仿佛叩开了荣字的第一重门扉。
二荣·栽竹
山居倏忽一年,陆一荣自号二荣。他于屋后向阳的山坡,辟出半亩荒地,遍植翠竹。竹苗纤细柔弱,叶尖犹带初生的嫩黄,根须被湿润的泥团小心包裹。掘坑、扶苗、培土、汲水浇灌,每一个动作皆舒缓沉凝,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竹根深埋入温润的新土,与周遭的土壤紧密相拥,发出极细微、几乎不可闻的簌簌声,如同沉睡的生命在泥土温暖的怀抱中悄然翻身,舒展根须。
竹最喜甘霖。每遇山雨淅淅沥沥,敲打万物,他便披上蓑衣,静立檐下,凝神谛听雨打新篁的天籁。初时,雨点落在嫩叶上,是细碎而怯生生的噗噗声,如同初离巢的雏鸟,在枝头怯生生地试啼。待竹稍长,枝叶舒展如翠袖,雨落其上便有了清越空灵的琤琮之韵,似玉珠溅落冰盘。更有山风穿林而过,万竿翠竹随风摇曳,叶片相互摩挲,萧萧之声如潮水漫过寂静山野,又似无数素手纤指,于无形处轻抚天地这张巨大的琴弦。这风竹之声,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入耳亦入心,渐渐抚平了他眉宇间最后一道执拗的刻痕,也柔化了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锋锐。竹影婆娑,摇曳于月下风中,摇曳的又何尝不是他日渐平和的心影每一片竹叶的翻飞,都在他心湖上漾开一圈圈澄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