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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积攒了整整一年工钱,又辗转托了远房表亲才艰难买到的料子。指尖抚过冰凉滑腻的缎面,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根极细的金线,在舌尖轻轻抿了一下,湿润的丝线穿过针鼻。
第一针落下。她闭了闭眼,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那个画面——锦云绣坊门口,阳光勾勒出他挺直的背影,青灰色的学生装,为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工挡下风雨。一种滚烫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针尖带着决绝的力度刺入缎面,金线开始游走。不是寻常花朵,也不是吉祥图案。她绣的是光,是他周身那一刻仿佛被点燃的、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光芒!
金线在她指尖跳跃、盘绕、打籽、抢针……各种繁复的苏绣针法被运用到了极致。她用深浅不一的金,一层层叠加、晕染,在深青的缎面上,硬生生织出了一片灼目的辉煌。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带着喷薄欲出的动态感,仿佛能听到他清朗声音在光芒中回荡。每一针落下,都像一次无声的呐喊,将她心底积压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炽热情感,一丝一缕地编织进去。
光芒渐次稳定,如同燃烧后的余烬沉淀下来。云袖换上了浅蓝色的丝线,比雨后初晴的天空还要澄澈几分。针尖变得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憧憬。她在金光的边缘,开始绣另一片景象——那是苍穹。不是江南常见的烟雨迷蒙,而是极其高远、极其辽阔的碧空。丝线细密地排开,针脚几乎隐形,只有大片大片纯净的蓝在缎面上延展开去,望不到尽头。她绣的是他眼中倒映出的天穹,是他话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个关于理想、关于未来的浩瀚世界。针线穿梭间,她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年轻心脏有力的搏动,感受到那份想要刺破阴云、拥抱光明的热望。
最后,所有的汹涌澎湃归于沉寂。她取出了最细的丝线,比人的发丝还要纤细,颜色也选得与深青缎面极其接近,只在强光下才隐约可辨。她将布料翻到领口的内侧,一个最隐秘、最贴近脉搏的位置。针尖的移动变得极其缓慢、轻微,屏息凝神,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绣的是两个小小的字母——GY,顾言名字的缩写。针脚细密到了极致,如同她深埋心底、永不见天日的秘密。每一针落下,都像是在心尖上刻下一道微不可查的印记,带着甜蜜的微酸和注定无望的钝痛。
绣完最后一针,她用牙齿轻轻咬断线头。抬起头,油灯的光晕模糊了视线。她仿佛看见那深青色的、承载了所有光芒与苍穹的布料,已化作一件挺括的旗袍,穿在了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上。他穿着它,站在某个灯火辉煌的讲台上,抑或是行走在洒满阳光的街头,周身散发着金线绣就的光芒,眼中映着蓝线勾勒出的理想天空……而她,只能隔着人海,隔着遥远的距离,像看一件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的珍宝,贪婪地、绝望地凝望着那个幻影。巨大的喜悦与同样巨大的酸楚在她胸腔里猛烈地冲撞,逼得她不得不放下针线,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无声地耸动。陋室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一声轻微的噼啪,和她压抑到极致的、细碎而急促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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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温软湿润的空气骤然变得紧绷而灼热,像一张拉满的弓。报纸上铅印的墨字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目——战火北移、局势危急。街头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蒙着驱不散的阴翳。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锦云绣坊里,往日里绣娘们细碎的谈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沉默和针线穿梭时更加急促的嗤嗤声。连阿桃和翠芬也罕见地闭紧了嘴,只是偶尔交换一个忧虑的眼神。云袖依旧坐在角落,薄纱下的脸庞显得比平日更加苍白。绷架上是一件寻常的绣活,可她的针尖却频频停顿,心神不宁地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顾言……他已经好些天没在绣坊附近出现了。那些关于他奔走呼号、组织学生活动的零星传闻,像细小的芒刺,扎在她心上。
这天傍晚,暮色四合,绣坊正要关门落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焦灼。门被猛地推开,顾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青灰色的学生装,但衣襟上沾着不知名的灰土,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脸色是一种透支后的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光芒。这光芒让云袖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