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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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祐4年(1256年)五月二十四日,临安城被晨光染成蜜色,空气中浮动着桂花糖糕的甜香。前日殿试的余韵如钱塘潮般漫过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里,说书人敲着醒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才子们的文章妙句;绣楼窗前,闺阁女子悄悄将写着考生姓名的花笺藏进香囊。皇宫垂拱殿内,鎏金香炉升起袅袅青烟,理宗皇帝身着明黄龙袍,指尖反复摩挲着一卷宣纸,朱批过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仿佛凝结的心血。
“此卷引《春秋》之微言,证治乱之大道,字字皆见忠悃!”理宗忽然将试卷重重拍在嵌玉龙案上,惊得案头铜鹤烛台微微震颤,“传朕口谕:将文天祥之卷自第七名擢为榜首!”阶下跪着的太监总管尖着嗓子重复圣谕,声音穿过九重大殿,惊起檐角栖着的白鸽。
与此同时,贡院门前的青石板已被踏得发烫。日头过午时分,八名侍卫抬着黄榜缓缓走出,红绸包裹的榜单如同一道霞光。人群顿时如沸鼎翻涌,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与锦缎华服挤作一团,有人踩掉了木屐,有人撞翻了货郎担,橘子滚落在地,转眼被踏成橘汁。当“文天祥”三字在阳光下展开,欢呼声冲破云层——卖炊饼的老汉将扁担抛向半空,茶楼上的书生们解下腰带系成彩练,更有人当场挥毫泼墨,在粉墙上题诗:“一朝凤阙腾蛟日,正是寒门折桂时”。
文天祥身着新赐的绯色罗袍,乌纱帽上的双翅随着步伐轻颤,胸前金线绣就的仙鹤仿佛要破空飞去。他踏着百姓自发铺就的杏花路走来,玉带扣撞击出清越声响。“多谢父老!”他三次驻足长揖,目光扫过人群中白发苍苍的老者、怀抱稚子的妇人,忽然想起临行前父亲在文家祠堂点燃的那柱香,青烟曾如何固执地攀着梁柱上升。
然而转过三条街巷,文家旅舍的竹帘却垂着沉沉暮色。文璧跪坐在父亲病榻前,素麻孝衣浸透冷汗,手中握着的铜盆里,漱口水早已冰凉。文仪的面容比枕下的《通鉴节要》纸页还要苍白,灰白胡须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父亲,黄榜就要张贴了……”文璧将耳朵贴在父亲胸口,听见那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哥哥定会……”话未说完,怀中的身躯突然变得僵硬,铜盆“当啷”坠地,清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当文天祥带着侍卫们的道贺声踏入门槛时,正撞见文璧抱着父亲逐渐发凉的腿痛哭。状元公服的红瞬间刺得他睁不开眼,前日父亲咳血在他衣襟上的暗红痕迹,此刻竟与这官袍的颜色重叠。“父亲!”他踉跄着扑过去,玉带硌在床沿发出闷响,“您看,您最爱的《大学章句》,孩儿都写进策论里了……”颤抖的手指抚过父亲凹陷的脸颊,忽然触到枕边半卷未写完的家书,墨迹在泪痕中晕染,依稀可见“修身齐家”四字。
暮色四合时,主考官王应麟匆匆赶来。这位年逾花甲的老臣摘下展翅幞头,白发在晚风中凌乱:“文公子节哀。当日阅卷,老朽每读一句,都觉有金石之声!”他从袖中取出文天祥的试卷副本,纸页间还夹着半朵干枯的海棠,“此卷当与《出师表》《治安策》同传后世!”
消息传入皇宫,理宗望着御案上文天祥的策论,良久方命人取来玉匣。金丝楠木匣开启时,沉香扑面,皇帝亲自提笔,在黄绢上写下“宋瑞”二字:“天赐祥瑞于朕,此乃大宋之福!”然而宫墙外,文家旅舍的哭丧棒已挂上白纸,招魂幡在夜风中发出呜咽,与宫中的丝竹之声隔着三十三重宫墙,却又奇妙地交织成命运的回响。
五月二十八日,临安城的早市依旧喧嚷,糖炒栗子的香气裹着蝉鸣。文家兄弟却在灵堂前跪成两尊石像,孝衣的粗麻磨红了膝盖。文天祥凝视着父亲遗像上的青衫,忽然想起幼时父亲背着他过赣江,肩头的补丁硌得他生疼,却听见父亲说:“读书人脊梁要直,如这江畔的青松。”如今青松犹在,却再无人为他点亮寒窗下的油灯。
当送葬的队伍缓缓出城,纸钱如雪片纷飞。文天祥握着父亲生前最爱的竹制戒尺,望着临安城渐成剪影。他知道,从此状元的红袍下,裹着的不仅是荣耀,更是如山的责任。细雨忽至,打湿了“宋瑞”的赐字,却让他眼底的光愈发清亮——这一程科举路,悲喜交加;而往后的报国途,纵使荆棘塞途,亦要踏出一条无愧于心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