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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在头顶炸开时,我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明天那篇该死的魏晋门阀论文答辩。
不是论文本身要命,是导师那张总挂着“朽木不可雕也”表情的脸。紧接着,一道惨白的光撕裂了墨汁般的云层,视野瞬间被刺穿、灼烧,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掼进滚烫的沥青里。剧痛,纯粹的、碾碎骨髓的剧痛,从每一寸神经末梢炸开,随即意识便沉入了冰冷黏稠的黑暗。
再次“醒来”,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浑身散了架似的疼,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无力。更难受的是脑子里,两股记忆如同两条狂暴的激流,疯狂地冲撞、撕扯、试图吞噬对方。一股带着图书馆的油墨味和宿舍泡面的气息,清晰而单薄;另一股则厚重、压抑,浸透了故纸堆的陈腐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的羞耻感。
云昭。
清寒郡云氏,一个仅靠着祖上那点早已褪色的军功恩荫,勉强维系着门楣不彻底倒下的破落户。记忆里最多的画面,是书斋昏黄的油灯下,一个清瘦的身影埋首于堆积如山的简牍之中,口中念念有词。他熟读《诗》《书》,能倒背《春秋》,下笔千言,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然而,当郡守设宴,论及北境狄人扰边,他只会引述《左传》“戎狄豺狼,不可厌也”的旧训,对如何练兵、如何备粮、如何与郡中盘根错节的豪强周旋筹措军资,却讷讷无言,引得满座窃笑。在那些掌握着清寒郡真正命脉——土地、盐铁、商路——的三大姓(赵、钱、孙)眼中,他云昭,就是个十足的书蠹,一个顶着士族名头的废物点心。
耻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我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发黄的粗麻帐顶,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硌得生疼。窗外,天色阴沉,细雨如愁丝般无声飘落,打在院中稀疏的芭蕉叶上,发出单调的沙沙声。一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的老仆佝偻着背,正小心翼翼地用火石点燃一盏昏暗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驱散床前一小圈黑暗。
“少爷…您醒了?”老仆云伯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小心翼翼的惊喜,浑浊的老眼望过来,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忧虑,“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吓死老奴了…郎中说您是忧思过度,又淋了雨…”
忧思过度?淋雨?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骨头却像生了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云伯连忙放下油灯,枯瘦的手带着老人特有的凉意,费力地搀扶住我的手臂。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自己抬起的手——骨节分明,皮肤倒是白皙,但明显缺乏力量感,指甲修剪得整齐,指尖甚至能看到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