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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青猛地挣开身后伙计的手,踉跄着,一步步踏入那片尚有余温、冒着黑烟的废墟。滚烫的泥水没过他的脚踝,灼热的灰烬粘附在他湿透的裤腿上。他无视那些焦黑的断木、扭曲的金属、碎裂的瓷片,如同最执拗的寻宝者,双手在滚烫的瓦砾和灰烬中疯狂地挖掘、翻找。指甲劈裂了,渗出血,混着黑灰;滚烫的残骸灼伤了手掌,他浑然不觉。目光锐利如鹰,在满目疮痍中搜寻着那近乎渺茫的生机。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在一堆塌陷的、尚有余烬闪烁的焦木下,半掩着一个被火燎烤得变形的小小锡罐。罐盖已被烧穿,露出里面一种奇特的物质——并非灰烬的纯黑,而是一种混合着深沉木炭色与奇异灰白色的粉末,仿佛在烈火中经历了一次涅槃。
百年老香灰!沉水堂历代制香积攒下的、蕴含着无数香材精魂的底子!它竟在这焚毁一切的大火中,奇迹般地被半融的锡罐保存了下来!
沈砚青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滚烫变形的锡罐,如同捧起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又像捧起祖先跨越火海递来的最后火种。罐身灼痛掌心,他却感到一种冰冷的火焰在血液里重新点燃。他捧着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尚有余温的废墟,在倾盆大雨中,在沉水堂那仅剩半堵、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残垣断壁前,缓缓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在他的头上、肩上,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黑灰。他打开变形的锡罐,将那混合着焦木屑与百年香灰的粉末,倾倒在自己面前一块稍显平整的断砖上。雨水迅速将粉末打湿、浸润。他伸出伤痕累累、沾满血污和黑灰的手,毫不犹豫地从旁边一截尚在滴水的、烧焦的房梁上,用力掰下几块带着焦苦气息的木片,放在断砖上,用一块碎瓦片仔细地碾磨成粗糙的粉末。焦木粉带着火劫后的苦涩,混入了湿透的香灰之中。
接着,他的目光投向残墙根下。一株野生的梨树,枝条在风雨中狂乱地舞动。他站起身,走过去,摘下一只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青翠、表皮还带着绒毛的小秋梨。回到断砖前,他用碎瓦锋利的边缘,极其专注地、一点点地将梨肉刮碾成泥,挤出清冽微涩的汁液。一滴,两滴……珍贵的梨汁如同生命的甘露,落入那团混合着焦木粉与百年香灰的湿泥之中。
雨水是砚台里的水。伤痕累累、沾满血污泥泞的手指,代替了象牙香铲。他就在这天地为庐、暴雨如注的废墟之上,就在这断砖为案的祭台之前,开始调和。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按压、揉捻、调和着那团黑灰色的泥泞。焦木的苦,香灰的沉,梨汁的涩与清……在他的指尖下碰撞、交融。他忘却了手腕的刺痛,忘却了冰冷的雨水,忘却了身后仍在冒烟的废墟,整个灵魂都沉浸在那团泥泞之中,用尽毕生所学,用尽血脉里流淌的、对香的全部理解,去唤醒那沉睡于灰烬深处的精魂。
时间在暴雨中失去了意义。就在那团泥泞被揉捏至一种奇异的柔韧状态时,就在沈砚青的指尖因寒冷和用力而变得麻木时——
一缕气息,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穿透力,从那湿漉漉的香泥中悄然逸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