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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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背影,是我。林晚。我的母亲。
视频下方,一行刺眼的白字浮现,伴随着管培生3.0那毫无波澜的旁白解说：
林晚：过去三个月内,监测到非工作时段（集中于深夜23:00-凌晨5:00）存在高频生理性疲劳活动（护理行为）。此行为导致次日平均到岗时间延迟8.7分钟,工作专注度下降18.3%,错误率上升2.1%。关联分析显示,此持续性外部压力源（亲属重病）显著消耗个体精力储备,构成系统性效能风险。建议：评估该员工长期负荷能力,必要时启动优化流程,引入替代资源以保障团队整体效率。
冰冷的解说词,像淬毒的冰锥,一根根精准地扎进我的心脏,然后狠狠搅动。
画面还在无声地循环播放：我笨拙地为母亲擦拭嘴角,我困顿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强撑,我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脸上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助……这些我深藏心底、绝不愿示人的狼狈和至暗时刻,此刻被剥光了,赤裸裸地、高清无码地投射在巨大的屏幕上,供所有人观赏、被评估、被打上效率风险的标签。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巨大的环形主厅里,死寂。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我能感觉到几百道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里,有震惊,有怜悯,有不知所措的尴尬,或许也有一闪而过的、兔死狐悲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默。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空气凝固成了厚重的冰层,将我死死地封冻在中央。我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抽空,留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片空白的轰鸣。屏幕上那个在深夜里卑微挣扎的身影,和我此刻在众人注视下无处遁形的躯壳,形成了最残忍的镜像。羞耻、愤怒、被彻底撕碎的痛楚,还有一股灭顶的绝望,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世界在眼前旋转、崩塌,只剩下屏幕上无声播放的、关于我生活的残酷切片,和那行宣判我效能低下的冰冷判词。母亲病榻前我熬过的每一个长夜,那些焦灼、无助、强撑的每一分力气,都成了数据报表里冰冷的负资产。我像个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虫子,所有挣扎都被标注、分析、定价。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硬块,视线瞬间模糊,又被我死死咬住牙关逼了回去。不能在这里,不能当着它的面。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唯有这尖锐的痛感,能让我在这片要将人溺毙的死寂中,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站立姿态。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那座冰冷的未来囚笼里走出来的。意识浑浑噩噩,脚下的路仿佛在晃动。巨大的环形屏幕、无数道沉默的目光、还有屏幕上那个卑微疲惫的自己……这些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切割、冲撞。天空灰蒙蒙的,压得很低,像一块脏兮兮的裹尸布。城市的喧嚣——刺耳的喇叭声、行人的谈笑、商店里传出的流行音乐——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疯狂地冲击着我脆弱的耳膜,试图钻进我试图封闭的大脑。
地铁站入口像一个巨大的、吞噬光线的黑洞。我随着面无表情的人流被裹挟进去,机械地刷卡,走下台阶。站台里,混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地铁隧道特有的铁锈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屏幕上妆容精致的模特正咧开嘴,展示着毫无瑕疵的笑容,推销着某种能带来完美生活的商品。这虚假的光鲜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