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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甜菜攥着那艘玻璃糖纸小船冲进走廊时,暮色已如洇开的墨汁,迅速吞噬着青石镇中学斑驳的墙体。苏晚晴那抹淡蓝色的身影正在前方楼梯拐角处一闪,像一尾受惊的鱼滑入深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追到楼梯口,只听见自己空洞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晚风穿过空荡的走廊,带着初夏微凉的湿气,卷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与药草气息。掌心里的小船棱角硌着皮肤,那点冰凉的触感却像烙铁,烫得他心头一紧——她手腕上那几道刺目的暗红伤痕,惊惶如小兽的眼神,还有那句决绝的“别跟着我”,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他终究没再追下去。回家路上,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两旁低矮的房屋升起袅袅炊烟,空气里弥漫着柴火饭的香气,孩童的追逐打闹声此起彼伏。这寻常的市井烟火,此刻却无法熨平他心头的褶皱。摊开手心,那艘用透明糖纸折成的小船在渐暗的天光下失去了彩虹般的光泽,显得脆弱而单薄。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进那本只写了三个名字的检查本子里,仿佛收藏起一个带着疼痛谜团的信物。父亲张建国正蹲在院门口“吭哧吭哧”地磨着刨甜菜根的旧镰刀,刀刃在磨石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沾满甜菜特有的暗红泥污。母亲在厨房忙碌,锅铲碰撞声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身影。甜菜收获的季节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腥甜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这熟悉的、带着辛劳汗水的家的味道,今夜却让张甜菜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窒闷。饭桌上,父母谈论着明日要把最后几垄甜菜起出来运去糖厂换钱,盘算着这笔收入能给家里添点什么。张甜菜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味同嚼蜡,父亲粗粝手掌上沾染的、洗不净的甜菜暗红汁液,总让他眼前晃过苏晚晴手腕上那几道同样刺目的痕迹。
苏晚晴背着那个半旧的米色帆布书包,像一道沉默的蓝色剪影,独自穿行在青石镇尚未完全醒来的街巷。晨光熹微,勾勒出她单薄而挺直的脊背线条。她刻意避开人群聚集的早点摊和喧闹上学的学生流,专挑僻静的后巷走。巷子狭窄潮湿,墙角生着滑腻的青苔,废弃的木料和破瓦罐堆在角落。她脚步很轻,落地无声,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岔路口和拐角,仿佛那些阴影里随时会跳出噬人的怪兽。偶尔有早起挑水的镇民与她擦肩,好奇地打量这个面生的、过分安静的女孩,她立刻垂下眼睫,将脸侧向墙壁,加快脚步,帆布书包紧紧贴在背上,像一层薄薄的铠甲。直到远远看见青石镇中学那熟悉的、爬满藤蔓的砖红色围墙,她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仿佛只有那道围墙,才是她暂时得以喘息的屏障。
张甜菜几乎是一路小跑冲进初三(二)班教室的。晨读的嗡嗡声已经响起,他喘着粗气,目光急切地扫向那个角落——苏晚晴已经端坐在她的位置上。晨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落在她身上。她低着头,乌黑的马尾垂在颈侧,露出白皙细腻的脖颈。她正用一块边缘磨损却异常洁净的橡皮,极其专注地擦拭着昨天被张甜菜泼溅的脏水不小心沾湿的语文书扉页。她的动作轻柔而执着,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那副小小的圆框眼镜滑落到鼻尖,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书页的微光,沉静得如同深潭。昨天那惊心动魄的冲突、手腕的伤痕、他狼狈的追逐……仿佛从未在这个角落发生过。只有她过分挺直的脊背和微微抿紧的、没什么血色的唇,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张甜菜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笨拙和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幅沉静的画面。他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检查本子,犹豫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下那艘小船坚硬的棱角。那句卡了一夜的“你……手腕还疼吗?”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终究没能冲破那无形的壁垒。他最终只是默默摊开本子,拿起笔,对着空白页发愣。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粘在旁边——她擦干净了书页,小心地抚平卷角,然后拿出一个用旧挂历纸仔细包好的本子,开始默写单词。她的字迹娟秀工整,如同精心排列的士兵,在泛黄的纸页上安静行进。
第一节课是李铁军的数学课。“活阎王”的鼻梁似乎还有些微红,他威严的目光扫过全班,最终落在张甜菜身上:“张甜菜!检查呢?放上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张甜菜头皮一麻,硬着头皮站起来,攥着那本只写了三个名字的本子,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一步一步挪向讲台。他能感觉到旁边苏晚晴的目光似乎也短暂地落在了他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他脸颊发烫。他几乎是把本子“扔”在李铁军桌上的。
李铁军翻开本子,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抖了抖那几乎空白的稿纸,盯着上面孤零零的“张甜菜”和旁边那几乎看不清的“苏晚晴”,脸色由红转青,最后黑得像锅底。“张甜菜!”他一声暴喝,震得粉笔灰簌簌落下,“这就是你‘深刻’的检查?一千字?我看你是想再加两千字!放学后留下!把教室给我彻底打扫干净!扫不完别想回家!”
教室里响起压抑的嗤笑声,赵大虎那伙人笑得尤其刺耳。张甜菜垂着头,面红耳赤地回到座位,恨不得原地消失。坐下时,椅子腿又刮出刺耳的噪音。他懊恼地趴在桌上,用胳膊挡住脸,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就在这难堪得无以复加的时刻,他遮挡视线的胳膊缝隙里,却瞥见旁边课桌下,苏晚晴那只放在腿上的左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左手腕校服袖口下缘的布料,仿佛那里藏着无法言说的隐痛,又像是在确认某种看不见的防护是否还在。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张甜菜的羞愤,一种更强烈的酸涩和担忧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