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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下到第八天,林夏蹲在工作室地板上撬那个老木箱。木箱是她奶奶留下的,漆面早掉得斑斑驳驳,锁孔里卡着半截钥匙,锈得跟块巧克力似的。何文涛端着茶杯蹲旁边,茶渍在杯口结了圈儿,跟他前天说的\\\"莫比乌斯环\\\"似的——其实林夏也不懂那是个啥,就觉得跟木箱上的裂纹长得挺像,弯弯曲曲绕一圈,分不出哪儿是头哪儿是尾。
\\\"你说这箱子里能有啥?\\\"凯兰从楼梯口探个脑袋进来,怀里抱着一摞旧书,书皮都泡了水,软趴趴的像蔫了的菜叶。林夏拿螺丝刀别着锁扣,\\\"咔哒\\\"一声,锁芯碎了,掉出半张糖纸。糖纸是西湖牌的,绿莹莹的,边角上印着个模糊的雷锋塔,跟林夏小时候在姥姥家见过的糖纸一个样。何文涛把茶杯往地上一放,茶渍漫出来,正好在糖纸上洇出个小人儿,翘着腿骑在条鱼上,跟年画儿似的。
\\\"哟,这不是你高考那年的准考证吗?\\\"凯兰凑过来看,书里掉出的钢笔尖戳在糖纸上,墨水晕开,慢慢显出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梳着麻花辫,辫梢系着根棕色皮带,跟林夏现在系的那条一模一样。林夏捏着准考证,数字\\\"83\\\"印得歪歪扭扭,突然想起那年夏天,考场外的梧桐树叶被晒得卷边,跟这准考证的纸角一个样。何文涛拿茶杯底儿蹭了蹭照片,茶垢在姑娘眉骨那儿堆出个小点儿,\\\"你看这,跟北斗七星的勺柄似的,正好指着眉心。\\\"
雨又下大了,天窗漏下来的水在地板上积成小水洼。林夏蹲在水洼边儿,看见自己的倒影跟水里的糖纸叠在一块儿,鬓角的碎头发湿了,贴在脸上,弯弯的像糖纸上的波浪纹。何文涛搬梯子修天窗,梯脚踩进水洼,溅起的水花扑到木箱上,把箱盖上\\\"为人民服务\\\"的红漆冲得稀烂,颜料漂在水面上,竟慢慢聚成个弹琵琶的小人儿,跟电视里播的《韩熙载夜宴图》似的,就是小了点,跟指甲盖儿差不多。
\\\"这破箱子里东西可真不少。\\\"凯兰把旧书往箱里放,掉出个铁盒,打开一看,是半卷胶卷。林夏认得,这是她爸那台海鸥相机用的胶卷,边角都发霉了,蓝绿色的菌丝长得跟青海湖底的水草似的。何文涛拿手指戳了戳霉斑,\\\"你看这菌丝,跟你上周画的那幅《记忆断层》里的树杈子一模一样,弯弯曲曲的。\\\"林夏把胶卷凑到光底下,透过霉斑看见里面卷着半张底片,隐约能看见\\\"上海照相馆\\\"的字样,跟多年前在敦煌莫高窟见过的壁画残片似的,颜色都氧化成了铁锈红。
正说着,隔壁陈婆婆家的座钟\\\"当啷\\\"响了一声,又不响了。林夏想起小时候,这座钟每到整点就响,声音闷得像含着口水,现在停了,钟摆上结的蜘蛛网跟木箱里的糖纸褶皱一个纹路。何文涛把茶杯扣在胶卷上,杯底的茶山印在底片上,正好组成个北斗七星,勺柄还是指着陈婆婆家的方向,跟准考证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你说怪不怪,\\\"凯兰蹲下来摸木箱底,\\\"这箱底的蓝印花布,跟我奶奶的被面儿一个花样,就是颜色褪得厉害,跟泡了茶似的。\\\"
林夏伸手去摸布纹,指尖蹭到块硬东西——是块碎玻璃。她突然想起父亲说的话,说梧桐巷的青石板掺着碎玻璃,是以前老百姓把香水瓶子磨成粉拌进石灰里。这碎玻璃在布纹里卡了多少年,边角都磨圆了,像块被水冲了很久的鹅卵石。她把碎玻璃抠出来,对着光一看,里面竟映出自己的指纹,跟相机齿轮上的磨损痕迹严丝合缝,就像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雨停了一小会儿,巷口修鞋匠的铁锤声传进来,\\\"当当\\\"的,震得木箱上的红漆又掉了几块。林夏突然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跟小时候在姥姥家听的座钟摆锤声一个节奏。何文涛把茶渍泼在蓝印花布上,茶水顺着布纹渗开,竟慢慢显出个纺车的样子,跟电视里播的《孔雀东南飞》动画片似的。\\\"你看这,\\\"凯兰指着布纹里的茶渍,\\\"像不像你上次画的那个时光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