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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双手,掌心向上,稳稳地接住了那枚沉重的令符。入手微沉,冰冷的青铜上,竟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余温——那是庞士元最后的气息,是他未尽的智谋,是他倒卧尘埃时心口尚未完全冷却的热血。这温度灼烫着我的掌心,一路烧灼,直抵肺腑。我用力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铜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仿佛唯有这痛楚,才能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腥气。
“主公,”我的声音在夜风中异常干涩,却竭力稳住,“末将,愿为前驱。”
大军开拔,沿着那条仿佛悬在鬼门关外的蜀道,向雒城艰难推进。栈道悬于千仞绝壁,脚下是湍急咆哮的江水,水声如雷,日夜不息地撞击着耳膜,也撞击着人心。山石嶙峋,陡峭得令人目眩,每向上攀爬一步,膝盖骨缝里便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搅动。这深入骨髓的酸痛,是岁月无情刻下的印记,比任何敌人的刀锋都更令人无奈。
我紧握着缰绳,看着前方那个玄色的身影。主公的战马在狭窄湿滑的石阶上同样吃力地挪动,他却始终挺直着脊梁,不曾有半分迟滞。白日里,他策马巡行于队伍前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的号令穿透风声水声,敲打着每一个士卒的心。夜晚,中军大帐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映照着他伏案的身影,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行军之苦,攻城之艰,丧师之痛,千斤重担压在他一人肩上,那背影却如同被无形的铁水浇筑过,一日比一日更显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挺直。看着他,我膝头的刺痛似乎也消减了几分,只余下胸中一股灼热的气息在奔突。
雒城,终于像一头沉默而狰狞的巨兽,横亘在眼前。城墙高耸,坚如磐石,张任的旗号在城头嚣张地飘扬。一次,两次,三次……强攻如同巨浪拍击礁石,每一次都留下遍地猩红和断戟残旗,却又无可奈何地退潮。城下堆积的尸骸一日多过一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士卒眼中的疲惫和恐惧,像阴冷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将城头敌军的铁甲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攻城又一次失利,疲惫的军士拖着沉重的脚步退回营寨。我站在营门处,看着他们染血的甲胄和空洞的眼神,心头如同压着磐石。传令兵疾步而来,带来主公的召见。
掀开中军大帐厚重的毡帘,一股浓烈的药草混合着汗水和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帐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盏孤灯在帅案上跳跃着昏黄的火苗,将主公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晃动的帐壁上。他独自坐在案后,手撑额头,案上堆满了凌乱的军报舆图。
“主公。”我躬身抱拳。
他闻声抬起头。跳动的烛火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仅仅数日,眼下的乌青深陷如墨染,眼珠里密布的血丝几乎连成一片赤红,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那是一种被巨大的悲痛和焦灼反复熬煎后的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