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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罅隙中的光
吧台后的蒸汽嘶鸣着冲上顶灯,在张小冉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她将最后一只沾着口红印的咖啡杯按进泡沫翻滚的水槽,听见自己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三十四岁的身体像台过度运转的老机器,每个齿轮都在发出警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帆布包里的硬壳书脊——那本边角卷曲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书页间还夹着昨夜淋湿的梧桐叶。
冉姐,A12桌客人要续杯。新来的兼职生探过头,声音被背景爵士乐切碎。
张小冉抬眼的瞬间,吧台灯光恰好扫过她眼尾细纹。A12坐着对年轻情侣,女孩正咯咯笑着把冰淇淋勺喂到男友嘴边,男孩耳根通红地躲闪。那姑娘顶多二十出头,扎着张扬的紫色脏辫。张小冉捏着咖啡壶的手紧了紧,壶嘴在杯沿磕出清脆一响。她想起半小时前母亲的短信,在围裙上抹掉水渍才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短短一行字像烧红的针:隔壁李阿姨介绍公务员,周日见见34岁别挑了。
别挑了。这三个字在胃里翻滚。她迅速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围裙最深的口袋,仿佛那是个随时会爆炸的装置。转身时手肘撞到沥水架,诗集啪地砸在地上,书页摊开在聂鲁达那句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墨蓝色封皮溅上泡沫,像干涸的泪痕。
抱歉!我帮您——清朗的男声从头顶落下。张小冉抬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拾起诗集。年轻男人穿着做旧牛仔外套,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未洗净的靛蓝色颜料渍。他捻着被咖啡浸湿的书页,目光扫过那句诗,忽然轻声念出来:‘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聂鲁达写这个时正在锡兰当领事,热带雨季让他想自杀。
张小冉怔住。她在这家咖啡馆工作五年,第一次有人认出这本诗集,更别提知晓背后的故事。你也读诗
学画时临摹过他的情人玛蒂尔德肖像。他指尖划过扉页上张小冉手抄的英文批注,废墟里长出的藤蔓这个比喻很痛。他抬眼微笑时,左颊有个极浅的酒窝,冲淡了身上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雨就在这时砸了下来。夏季的暴雨来得蛮横,顷刻间把落地窗浇成流动的瀑布。紫色脏辫女孩尖叫着躲进男友外套,张小冉却望着门外被狂风撕扯的梧桐出神。直到冰凉的雨丝扫到颈间,她才惊觉自己站在敞开的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