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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唯独母亲。
从诊断书落地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僵立在那里。像一尊失去了全部支撑、在漫长岁月里风干皲裂的泥塑。她的眼睛,那双总是盘算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眼睛,从始至终,死死地、死死地胶着在那张飘落在地的诊断书页面上。没有像女儿那样惊天动地的崩溃,她只是佝偻着腰,肩膀垮塌下去,比平时更沉几分,仿佛压上了一整座不见天日的黑山。
她脸上那道道深刻的皱纹原本只是印记,此刻却像被刀重新剔刻过,每一条褶皱都更深更重,透出一种枯槁的死灰色。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细而直的、没有任何弧度的线,如同冰冷的墓碑边缘。瞳孔深处,浑浊的光一点点湮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没有波澜的昏暗,像是暴雨前夕山涧里被淤泥彻底堵塞的死水潭。时间在她身上失效了,她就那样凝固着,连呼吸都微弱得难以察觉。
直到女儿崩溃的哭喊和撕纸的暴烈声浪彻底平息,直到这灵堂再次被一种更沉重的空洞感占据。母亲眼珠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如同锈死的齿轮需要万吨的力量强行拨转,那目光迟钝地从地上的诊断书,移动到女儿膝下堆积如雪的录取通知书碎屑上。
然后,她动了。极其僵硬地弯下腰,苍老枯槁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谨慎,轻轻捏住地上那张写着胃癌
IV
期的诊断单的边角。动作僵硬得像一个关节生锈的木偶,一寸寸将它拈起,那纸张在她指尖仿佛有千钧之重。
她没有再看一眼伏在地上如同死去的女儿。她甚至没有再看躺在玻璃罩子里的我——她的儿子。她只是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那片碎裂的白雪中央。
枯瘦的手缓缓伸出,没有犹豫,没有多余的动作,将那承载着死亡通知的薄纸,平平整整地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