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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密集而冰冷,无情地砸在李明那件早已浸透的黄色美团骑手服上。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刺骨的寒意顺着衣领直往里钻,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里。头盔面罩上的水流淌成帘,模糊了眼前被霓虹灯染成一片浑浊橘红的世界。他艰难地眯起眼,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接单提示,那不断叠加的数字,此刻在他心里,却比冬日的炭火还要滚烫灼人几分。
三年前,他还是明远商贸的李老板,拥有一间不大却五脏俱全的办公室,手下管着七八个员工。他意气风发,谈笑间敲定几十万的单子,手里握着最新款的手机,腕上戴着象征身份的手表。那时,妻子小雅的笑容像初夏的阳光,明亮而毫无阴霾。儿子小宇刚上幼儿园,女儿小雨还在襁褓中咿呀学语。生活如同一条铺满阳光的大道,笔直地伸向看得见的远方——宽敞的新房,心仪的车子,孩子们优渥的成长环境……一切都仿佛触手可及。
然后,疫情来了。像一场毫无征兆的滔天巨浪,瞬间吞噬了他苦心经营的小船。订单骤停,物流断绝,仓库里积压的货品迅速变成一堆无法变现的废品。他抵押了房产,借遍了亲戚朋友,试图撑过寒冬。可那寒冬,漫长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最后一个员工拿着遣散费离开,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房东无情地贴上封条时,李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地板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茫然。昔日的光鲜,被现实粗暴地剥去,只剩下赤裸裸的债务清单——沉甸甸的房贷、车贷,还有那些抹不开脸面的私人欠条,像沉重的锁链,一圈圈缠上他的脖颈,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沉重的债务如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李明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滞涩。那份打印出来的清单,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沉默地坐在餐桌旁,昏黄的灯光将他僵硬的侧影投在墙壁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妻子小雅坐在对面,手里捏着筷子,碗里的饭菜早已凉透,她看着他,眼中蓄满了无声的泪。
……总要活下去。
李明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小雅,落在客厅角落里那套崭新的、黄得刺眼的美团骑手服上。那是他下午咬牙去站点领回来的,像一件巨大的、无法回避的耻辱标记。
小雅没说话,只是放下筷子,默默起身,走到他身边,伸出冰凉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上。她的掌心有薄茧,那是日复一日操持家务留下的印记。这微弱的暖意,像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短暂地驱散了李明心头那几乎将他吞噬的寒冰。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透亮,城市笼罩在一种压抑的铅灰色里。李明在卫生间狭小的镜子前,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笨拙地扣着那件黄蓝相间的冲锋衣拉链。镜子里的人,眼神里残留着昔日的锐利,却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屈辱的窘迫覆盖。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拉上拉链,将那抹刺眼的黄彻底包裹住身体,也仿佛包裹住过往那个李老板的身份。
第一次骑上那辆租来的电动车,汇入清晨匆忙的车流,李明感觉浑身不自在。每一个路口红灯的短暂停留,都让他如芒在背,总觉得路人的目光像探照灯,将他身上的黄色工服照得无所遁形。尤其是当他不得不停在以前经常光顾的高档小区门口等待取餐时,保安那略带审视的眼神扫过他,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下了头,头盔的帽檐压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进那片阴影里。午高峰,他抢到一单送往市中心写字楼的咖啡,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差点撞上一个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男人——竟是他以前的一个小客户张总。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某种混合着怜悯和优越感的复杂情绪。李明只觉得脸上轰地一下烧起来,血液全涌上了头顶。他死死盯着电梯跳动的楼层数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张总似乎想说点什么,电梯门叮一声开了,李明几乎是逃也似的推着餐箱冲了出去,身后隐约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日子,就在这车轮的飞转中,被碾成无数重复的碎片。晨曦微露时离家,星斗满天时归来,成了李明生活的铁律。他把自己活成了一部精准运转的机器,日复一日地追逐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订单。十五个小时,是他给自己划下的最低限度。只有达到这个数字,月底那沉甸甸的账单才能勉强被撬开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