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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王秀兰在台灯下整理旧物,突然翻到1985年的结婚照。照片背面写着:锅炉工与纺织女工的革命情谊。她摩挲着字迹,听见浴室传来李建国压抑的咳嗽声,混着水流声断断续续传来。
晨光再次漫进巷子时,王秀兰把熬好的中药端到李建国面前。他正对着窗台上的桂花瓶发怔,花瓣已经枯黄,却仍固执地立着。老张说桂花枝插瓶里能养三个月。他喃喃道,药碗的热气模糊了老花镜。
王秀兰突然握住他端着药碗的手,虎口处那道被蒸汽烫伤的疤硌着她的掌心。四十年前的除夕夜,这道疤刚结着痂,她偷偷往他值班室放了管烫伤膏。此刻她俯身吻了吻那道疤,李建国端着药碗的手抖了一下,碗沿的中药晃出细密的涟漪。
糖炒栗子的香气又飘来时,巷口的老张正往铁皮桶里撒新砂。王秀兰扶着李建国慢慢走过去,塑料瓶里的枯桂花枝在秋风里轻轻摇晃,像两段永不褪色的年轮,固执地缠绕在时光的枝干上。
李建国住院那天,王秀兰把塑料瓶里的枯桂花枝换成了新买的陶瓷罐。花瓣早已碎成淡黄粉末,她却固执地抖落在罐底,像封存一段不肯褪色的时光。
肺炎而已,输几天液就回去。他在病床上翻着旧相册,照片边角泛起的黄渍里,1989年厂庆合影中的王秀兰正对着镜头抿嘴笑,发髻上别着朵塑料桂花。护士进来换药时,他忽然指着照片问:当年这花是你亲手做的
王秀兰正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果皮螺旋般落进垃圾桶。厂里工会发的,说是庆祝改制。她弯腰调整输液架,袖口蹭过他手背静脉凸起的老茧。窗外梧桐叶簌簌作响,混着走廊消毒水气味,让她想起1992年暴雨夜,李建国冒雨送药到她娘家,工装裤浸透的泥水在门槛积成小潭。
秀兰。他突然抓住她手腕,监护仪滴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那回锅炉爆炸,我是不是把你吓哭了王秀兰削苹果的弧度僵在半空,果肉纤维断裂的脆响和记忆里爆炸声重叠——1987年深秋,纺织厂锅炉房铁管爆裂的刹那,李建国用棉大衣裹住她冲出火浪,她在他臂弯里嗅到机油、焦灰,和一缕未被灼毁的桂花香。
走廊尽头传来乐乐踢足球的喊声,王秀兰把苹果切成四瓣,最甜的那块搁在他枕边。当年你护着我不让厂里处分,自己倒背了警告。她摩挲着他病历本上肺癌待查的钢笔字,墨迹洇开如旧日烫伤膏在纱布上的痕迹。
深夜陪护床上的王秀兰被一阵窸窣声惊醒,李建国正对着窗外月光摆弄陶瓷罐。桂花碎末比花瓣耐放。他声音沙哑,指腹沾着淡黄粉末,像咱俩,碎着碎着就攒成半辈子了。她翻身摸他额头,体温比往日烫,却像四十年前他揣着糖炒栗子等她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