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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阴影
十八岁的苏暖暖,生命底色是上海老弄堂深处阁楼里那层洗不掉的、混合着陈年灰尘和廉价劣质烟草的污浊气味。黄昏的光线吝啬地从那扇窄小的老虎窗挤进来,勉强勾勒出她蜷缩在角落的身影。空气凝滞得如同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楼下,叔叔苏国强那粗嘎的、带着明显酒意的嗓门穿透薄薄的楼板,像钝刀子一样割着耳膜：…小赤佬！死哪去了还不滚下来把老子的酒瓶收了养你吃白饭啊！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像是拳头狠狠砸在什么软物上,接着是堂弟苏伟压抑的、带着哭腔的闷哼。
苏暖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更深地往阴影里缩了缩。她没动,连眼睫都没抬一下,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她像一株被压在石板缝隙里的植物,在逼仄的黑暗和头顶沉重的踩踏中,沉默地扭曲着生长方向,汲取着任何一丝能让她活下去的、哪怕是肮脏的养分。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墙上剥落的墙皮,那里是她隐秘的金库。她伸出削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起翘的墙纸边缘摸索着,抠开一道细缝。里面藏着的,不是糖果,而是几张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软的纸币和一小把冰冷的硬币。她将它们一枚一枚、一张一张地掏出来,在膝盖上摊开,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重新清点。四张十元,一张五元,三张一元,硬币加起来一共八块六毛。距离下个月要交的、所谓的生活费,还差一大截。
指尖冰凉,触碰到那些同样没有温度的金属和纸张时,却仿佛被灼了一下。这点钱,像荒漠里的几粒沙,根本无法滋养她逃离这片泥沼的奢望。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带着霉味和楼下烟酒气的空气,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提醒着她：这里没有出路,只有压榨和无声的憎恶。叔叔那永远带着酒气和戾气的眼神,婶婶刻薄话语里淬着冰的冷漠,还有堂弟那混合着嫉妒和欺负弱小的拳头……这些,是她日复一日的粮食,也是她血液里悄然滋生的、冰冷的计算能力的催化剂。
活下去,爬出去。这个念头早已不是愿望,而是刻进骨血的本能。为此,她必须变得坚硬,变得比这弄堂里发霉的墙壁更冷,比那些嘲笑她的目光更锐利。她必须学会算计,算计每一分钱,算计每一次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算计每一个出现在她视野里、可能成为她向上阶梯的人。
哪怕,那阶梯通往的,可能是另一个深渊。
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彻底沉入城市的霓虹里,弄堂的嘈杂声浪渐渐被另一种奢靡的喧嚣取代。阁楼彻底陷入黑暗,只有苏暖暖的眼睛,在浓重的阴影里,亮得惊人,像蓄势待发的、在暗夜里寻找猎物的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