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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那身素白孝服下,仿佛裹着千钧神力。她身子猛地后仰,蓄足了气势,紧接着双臂高举过头顶,快得像两道劈开空气的白练,带着风声狠狠砸下——那是十里八乡都闻风丧胆的无影王八拳。拳头雨点般落在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男人身上,打得他只剩抱头鼠窜、吱哇乱叫的份。
痛快!我心里喝了一声彩,吐掉瓜子壳。姥姥生前总念叨,咱家四女三寡妇,门前的清净,全是靠拳头打出来的。舅妈此刻,正用拳头捍卫着姥姥的遗训。
正看得入神,一片阴影当头罩下。我懒洋洋抬眼,是个陌生男人。他穿着城里人才有的料子笔挺的衣裳,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两道审视的目光像小刀,先剐过远处还在酣战的舅妈,又落回我身上——看我翘着腿,嗑着瓜子,一脸意犹未尽的乐呵样。他眉头拧成了死疙瘩,长长地、沉甸甸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着化不开的嫌弃。
毛宁。他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
我眨眨眼,刚想回敬一句你是我爷爷,肩膀却被人轻轻一拍。小姨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她一身素缟,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明艳。她抱着胳膊,对着金丝眼镜男嗤笑一声:哟,这不是小宁那个便宜爹吗专挑别人家出殡的日子来捡孩子,真是缺德带冒烟的死德性!
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原来他真是我爸我茫然地瞪着眼前这个面色沉郁的男人,镜片后的眼睛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舅妈凯旋而归,胡乱理着打斗中散乱的长发。她看也没看张伟,径直冲进屋里,转眼拎出一个粉红色的、漆皮都磨秃了角的旧行李箱,咣当一声塞进我怀里。
孩子,她喘着粗气,声音粗粝却不容置疑,东西都在这儿了,跟他走!
姥姥临终前的话瞬间撞进脑海:小地方教育不行,该去城里找那个死爹了。原来死爹没死,活生生杵在眼前。
我抱着箱子,像条尾巴似的紧跟着张伟。他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仿佛身后不是他女儿,而是什么甩不掉的瘟疫。眼看要拐进一条荒僻的小道,我急得喊:爸!公交站往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