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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的上海深秋仿佛被水泡透了骨髓,连绵的冷雨执拗地清洗着外滩百年风霜的石阶,水痕蜿蜒,汇入浑浊的黄浦江。雨水在摩天高楼的玻璃幕墙上任性流淌,将陆家嘴那些引以为傲的霓虹切割、晕染、扭曲成一片混沌迷离的光斑,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泼洒在冰冷画布上。苏晚蜷缩在共享办公空间灵感舱最僻静的角落,身体几乎嵌进那张并不舒适的工业风人体工学椅里,只有指尖还在神经质地敲打着数位笔身。面前平板上,甲方要求的第17版商业插画正以她不情愿的样子呈现——一只造型夸张、色彩饱和度拉满的虚拟宠物猫蹲坐在赛博城市废墟顶端的月牙上。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个从未谋面的年轻甲方隔着屏幕打出的字：对对对！就是这个味儿！AI生成参考图的那种‘高级感’,再来点机械元素,加点粒子特效！
一个刺眼的红色消息弹窗蛮横地撕开了整个画面：苏老师,看下邮件哈,客户反馈整体感觉对了,但冲击力还是弱了点,能不能更‘年轻感’,更‘哇塞’一点主要是现在AI做的图,那个视觉炸得,咱也得跟得上时代啊（一个笑脸emoji）。
苏晚像被烫了一下,猛地摘下耳机,耳朵里残留的降噪白噪音瞬间被现实粗暴地填满——雨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远处模糊的东方明珠塔尖淹没在灰扑扑的天幕里,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和压低嗓门的电话会议声,空气里充斥着冷气、廉价咖啡香精和隐约汗意的混合气味。她深吸一口气,想把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名为被AI碾过的窒息感压下去,却只灌满了空调的凉意。平板屏幕上那只过分精致、完美得像玻璃工艺品的猫,用一种空洞的眼神回望着她,仿佛在嘲笑她握着的那支笨拙的数位笔,和她那被商业需求反复蹂躏得所剩无几的个人风格。视线有些烦躁地瞥过桌面,落在一张小小的黄色便签上,那是她自己用墨水笔抄录下来贴在显示器下缘的：在01代码的洪流里,人类最后的堡垒是笨拙的真实。字迹有些歪斜,像在顽强抵抗着什么。
她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屏幕边缘,窗外雨景的模糊光晕在她疲惫的视网膜上晃动。就在她几乎要被这股粘稠的失败感拖入更深的沼泽时,一股带着微苦清香的气息悄然侵入鼻腔。她茫然地抬头,只见一小盒手作抹茶饼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到了她桌角。顺着这只尚沾着几粒抹茶粉粒的手望去,是隔壁工位那个总是埋首在代码里、仿佛自带结界屏障的程序员林深。他那副黑框眼镜后的眼神难得没有停留在闪烁的代码行上,反而指向了她的平板——屏幕上现在显示的,并非那让她窒息的赛博猫,而是她几小时前随手发布在个人社交账号上的速写：一只湿漉漉的三花流浪猫,毛都塌着,怯生生地缩在共享办公空间楼下咖啡馆的屋檐角落,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警惕地望着这个大雨滂沱的世界。他甚至指了一下她显示器边缘那张小小的黄色便签。
你的画,林深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代码世界赋予的清晰和一种……不太熟练的、尝试表达的停顿,但异常笃定,有温度。他的目光在她画中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和窗外同样灰暗潮湿的现实之间游移了一下,最后落回到她有些愕然的脸上,别让算法把你驯化了。
他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凝固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说完这句略显突兀又直指核心的话,他像完成了某个程序指令般,迅速转回身去,修长的手指继续在机械键盘上翻飞,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的代码重新成为主角,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人性温度的插曲从未发生。
苏晚怔怔地看着那盒饼干,精巧的抹茶色方块上撒着细密的糖霜,像新落的雪。又看看自己画里那只雨中求生的小生命。她拿起一块饼干,温软又微涩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刚才还盘踞心头的沮丧和焦虑,竟奇异地被这句话轻轻拨动了一下,沉淀下去了一些,虽然并未消失,却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支撑。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气势汹汹地砸在玻璃上,只是无声地顺着光洁的平面流淌,汇成细小的溪流。雨滴滑过,将窗外陆家嘴迷幻的光影折射、扭曲、拉长,正好覆盖在林深那块明亮的显示器上。
就在这时,林深似乎调试到了某个关键节点。他全神贯注地敲下最后几个指令。瞬间,他那块正在展示着复杂几何模型的屏幕边缘,溢出无数细小的、宛如蒲公英种子般的光点。与此同时,苏晚平板屏幕上那幅《流浪猫避雨》速写角落,原本被她随意点缀的几缕暗示灯光的暖黄色块,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激活了。无数细小、柔和的光点从她的画面边缘析出,并非在屏幕上,而是真实地悬浮于空气中！它们闪烁着微弱的、黄绿色的荧光,如同盛夏雨夜林间才得一见的真实萤火虫！
这些虚拟与现实交织的光点轻盈地飞舞着,从林深的屏幕前散开,又朝着苏晚的方向飘来,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却毫无滞重之感。它们灵巧地绕过苏晚喝了一半的咖啡杯,穿过她摊开的速写本,调皮地掠过林深那副黑框眼镜的镜片边缘,在他专注的瞳孔表面投下瞬息即逝的光斑。有那么一刹那,苏晚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雨后的青草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又或是……一种超越现实的、纯粹的魔法光辉她下意识地伸手,一只萤火虫优雅地绕开她的指尖,轻盈地落向她摊开的速写本,恰巧印在那只流浪猫被雨水打湿的毛发上,亮起一点微弱却极其温暖的光晕,一闪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