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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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见自个儿直挺挺地躺在堂屋当间儿那块冰凉的门板上,身上套着件簇新的、硬邦邦的寿衣,颜色扎眼得很,红得刺目。王建国就杵在边上,那张平时总耷拉着的脸,这会儿绷得死紧。他两只手笨得像是刚从别人身上借来的,哆哆嗦嗦地给我系着寿衣领口那几颗滑溜溜的盘扣。那手抖得厉害,盘扣在他指头缝里滑来滑去,半天也扣不上一个。
一股子味儿直往我鼻子里钻——是王建国身上那股子汗馊味儿,混着烟叶子呛人的焦糊气,再搅和上旁边地上那盆烧纸钱飘起来的灰烬味儿。这几种味道搅成一团,黏糊糊的,沉甸甸的,压得人心里发闷,比冬天糊窗户缝的黄泥巴还腻歪人。这就是我最后能闻到的味儿了我心里头一阵阵地发苦。
堂屋里头挤得满满当当,都是村里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三婶子、二大爷、还有隔壁张寡妇那张刻薄的嘴,全在。她们压低了嗓子,嘁嘁喳喳,声音不大,却像夏天的蚊子,嗡嗡地直往耳朵里钻。
啧,秀芬命苦哇,三婶子摇着头,嘴角却撇着,才四十出头吧说没就没了。
二大爷吧嗒着旱烟袋,吐出一口浓得化不开的烟:建国这老小子,往后日子可咋过屋里头连个烧热灶的人都没喽。
张寡妇那尖细的声音最是扎耳朵,像根针:哼,早干啥去了秀芬活着那会儿,建国那眼珠子,怕不是长在头顶上当她是根不会喘气的木头桩子!现在人没了,倒装起情种来了晚了!棺材板都钉死了,哭给谁看
这话像块冰疙瘩,直直砸进我心里头。砸得又冷又疼。
我飘着,离地三尺高,就在这闹哄哄、烟气缭绕的堂屋上头打转。看着王建国那笨手笨脚的样子,看着满屋子人脸上那点假惺惺的同情和藏不住的看热闹的劲头,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还有一股子烧心燎肺的邪火,在我这没着没落的魂儿里头左冲右突,烧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