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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更大了,卷着尘土和枯叶,呜呜地嚎,像是给这个破败的家送葬。
签完字第二天,天还黑黢黢的,跟锅底灰一样。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三间在风里哆嗦的破屋子,还有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枣树。儿子铁蛋才五岁,缩在冷炕上睡得沉,小脸皱成一团,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也晓得他爹娘散了。我胸口那块地方,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掏了一把,又空又疼,冷风飕飕地往里灌。
不敢再看他,怕再看一眼,脚就钉死在这烂泥地里,再也拔不动了。我咬紧后槽牙,腮帮子绷得像块石头,把那个瘪塌塌、只塞了两件破褂子和几个冷硬窝头的蓝布包袱甩到肩上,沉甸甸地压着脊梁骨。转身,一头扎进村外那条冻得梆硬、坑坑洼洼的黄土路。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拉肉似的,生疼。
我张建军,就算死在外头,烂成泥,也绝不回头!
一路扒火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长途汽车,昏天黑地,不知颠簸了多久。等脚踩到省城的水泥地,那股子混杂着煤灰、汽油和尿骚味的空气涌进鼻子,我才猛地打了个激灵,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我这条命,算是彻底从黄土地里拔出来了。往哪儿走不知道。能干啥更不知道。只有肩膀上那个越来越轻的包袱提醒我,窝头快啃完了。
看见路边一个工地,尘土飞扬,搅拌机轰隆作响,像头怪兽在咆哮。几辆大卡车排着队,等着卸下小山一样的灰黑色水泥。一群穿着辨不出颜色、沾满泥灰破褂子的人,佝偻着腰,扛着沉重的水泥袋,蚂蚁搬家似的在车斗和工地之间来回挪动。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干得冒烟。瞅准一个看起来像管事、戴着顶脏兮兮蓝帽子的男人,几步冲过去,差点被地上的钢筋绊个狗啃泥。
大哥!大哥!我声音哑得厉害,带着点自己都嫌丢人的哆嗦,招……招人吗俺啥都能干!有力气!
那管事的男人斜睨了我一眼,眼神像在估量一头牲口的力气和价钱。他吐掉嘴里叼着的半截烟屁股,烟头落在泥水里,滋地一声灭了。扛水泥一袋五分钱。他指指那辆巨大的卡车,扛得动就上,扛不动趁早滚蛋!
扛得动!扛得动!我忙不迭地点头,生怕他反悔。把那个空瘪的包袱胡乱往旁边一堆烂砖头上一扔,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弯腰,咬牙,肩膀猛地顶住一袋沉得像座小山的水泥。那分量砸下来,压得我膝盖一软,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当场趴下。一股子呛鼻的灰粉味儿直冲脑门。